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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元山连连摇头,又问,“沈先生,武林中人传云,陶真人神功通玄,能呼风唤雨,寻常之人武功练得再高,也敌不得他的仙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炼石道:“陶仲文师从龙虎山上的邵元节邵真人,练的是道家上清派正宗玄门丹术,呼风唤雨云云,我是不信的,但道家中有雷法一门功夫,修至极高境界,却可以感通天地,调节阴阳。据说这陶真人确曾求过几次雨,也甚是灵验。特别是有一次,朝中的都御使胡瓒宗下狱,那时皇上想重重惩罚牵连的几十个人,还是陶真人在他跟前说了句‘虑有冤狱,得雨方解’的话,才使那些人一律从轻发落,而两日后京城果然大雨如注。可见这陶真君亦正亦邪,咱们这次去真人府,是福是祸,也真是不好说呀!”任笑云来了兴致:“这么说,这陶真人还是个好人了?”沈炼石说:“难说,难说,陶仲文也时时出些钱财,修河赈灾。但以陶仲文之大智若诡,你就很难说他是好还是坏!”
任笑云摇着脑袋说:“我平日里在坊间听说书先生言道,能在皇上跟前作红人的,平日里必然溜须拍马,说些皇上爱听的话,要让陶仲文为大帅冒死直言,只怕他也未必肯干。沈先生,我瞧咱们这次去求这位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为大帅明言洗冤,只怕也没有几分把握!”
沈炼石哼了一声:“陶真君为人深浅难测,能否出面为大帅一言,实难揣度。但凡有一分机会,咱们便全力以赴罢了!咱们此去真人府,是为了三件事。为大帅洗冤,还是其次!首当其冲的却是要回大帅手书的《定边七策》。”任笑云张大了双眼,叫道:“唤晴所说的紧要物事就是这个《定边七策》?”
沈炼石缓缓点了一下头:“大帅沉毅善谋,又亲自与套寇见过数阵,对于收复河套之事,在胸中筹划已久了。当初大帅刚刚入京面圣之时,便上了《营阵图》八卷。嘉靖看过后也是欣喜了一阵子。但这老儿反复无常,随即便将复套之议置之脑后,大帅便是想见他一面也难。大帅在京师里却也不是虚度时光,而是将收复河套的诸般营略细细推究数边,随后写成了这《定边七策》。”
说到此,沈炼石长长一叹:“可惜那时嘉靖老儿已经无心复套了。大帅想尽办法也无法见他一面。他心急之下,便想到了陶真君,此人修河赈灾,似是个好人,更能时时见着皇上。所以大帅便将《定边七策》交给了陶真君,求他转交皇上,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权宜之举!”
解元山拍了拍脑袋:“我猜这《定边七策》,真君必然没有上呈给皇上!”沈炼石目光一寒:“我想也是如此!但大帅的一番心血岂能白白耗费,这七策咱们必然要设法夺回,才不会辜负了大帅的一番心血!”
任笑云也点头:“那第三件事呢?”
“要回我的刀!”沈炼石冷冷道:“老夫当初一时不察,落入锦衣卫之手,老夫的披云刀便被陆九霄夺去,听说他为了讨好陶真人,将此刀献给了陶仲文。这刀,陶仲文玩赏了三月,这时也该物归原主了吧!”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之中分明蕴涵着一股杀气,听得任笑云心内一寒。
这时天已大亮,三人出了大山,在官道上打马如飞,再行了两个时辰,晌午时分便入了香山,只见山道两侧绿葱葱的草木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一条弯曲而整洁的小径蜿蜒马前。沈炼石双眉一展:“再行数里就是真人府了。一入真人府地界,官匪盗侠,全不得动武。金秋影那群鹰爪子就得干瞪眼没办法啦!”
忽然回身拍出一掌,登时山道上沙飞石走,数道石浪直射向山道两旁的树梢石后。只听沈炼石喝道:“全都现身吧!”
只听得数声呼啸,山道旁黑影闪动,无数剑光直射了过来,却原来这埋伏的人一现身就全力相搏。沈炼石喝道:“元山,你护住公子!”扬手一掌,四五个黑衣汉子已被他的掌上发出的刀气所伤。猛然间只听得一声鬼啸,头顶一暗,两道人影已经铺天盖地的扑了下来。
解元山叫道:“是青蚨鬼王,沈先生小心了!”沈炼石怒喝如雷,化掌为拳,一拳击出,全身纳斗神功的劲气鼓荡而出,头上立时惊起两声鬼啸,那团蔽日阴影霍然散开。两鬼王落下地时,却是一个瘦高无比,一个却恍若侏儒。沈炼石认得那高瘦的便是曾见过一面的嘶魂鬼王司空花,那个侏儒必是擅长暗器的逍遥鬼王唐玄厉了。
他目光如炬,直盯着司空花的左掌,冷笑道:“司空花,爪子上的伤好得倒快呀!”
司空花的左掌那日被夏星寒一刀斩下两指,这时还没好利索,只是戴了一个鹿皮手套。听了沈炼石的话,司空花忍不住厉啸道:“就是这糟老头子杀了二哥,今日也做个了断吧。”唐玄厉双手一扬,登时劲风呼啸,铁蒺藜、袖箭、飞镖诸般细小暗器扑面飞来。沈炼石知道这侏儒所使暗器多半喂了毒药,当下双手一分,扯下身上直缀,迎空一卷,将满空暗器倒卷了回去。
这边解元山已经给十几名鬼卒围住,他展开奇门兵刃子母镢,虽将四五名鬼卒挑倒,却也一时冲杀不出。
任笑云要冒充曾淳,身上便背着一口宝剑,这时迫不得已只得拔出剑来防身,剑刚拔出,一名鬼卒的鬼头刀已经当头劈下。任笑云毛手毛脚的横剑一拦,一股劲力生出,登时将那鬼卒的大刀震得脱手飞上半空。任笑云吓了一跳,一愣之下,才知道自己得了沈炼石两成功力,对付个把江湖喽罗自然不在话下。
沈炼石一招之下,已经反守为攻,双掌以“七星聚月”的刀势将司空花卷在如涛的掌浪之中。他知道青蚨鬼王御敌时往往不择手段,最是难缠,此时便狠下了心速战速决,功力一下便提到十成。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尖声叫道:“沈老先生,掌下留人!”这声音尖细刺耳,不男不女,却聚气成线,直射过来,如锐针一般直刺在众人的耳中,扰得众人心神俱是一乱。
沈炼石眉头一跳:“难道是那老魔头来了?”一念未毕,眼前忽然现出一线金光,这光好灿好厉,有如破夜的旭日跃出沧海的粲然一亮。若非亲见,任笑云实在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可怕的剑光,一瞬间四野的鸟啼虫鸣全都止歇,放手激战的众人也都罢手不斗,似乎人草虫兽皆为这一剑之威震慑住。
那团骇人的剑光瞬间便裹住了沈炼石的一袭玄衣。
沈炼石陡然一啸,其声也短,其势却厉,啸声中他的铁指一弹,只闻铮然一响,那抹惊人心魄的剑光乍然一敛,但那剑的一吞一吐之间,已将沈炼石“七星聚月”的刀意破去。
司空花得此一剑之助,狼狈不堪地疾退数步,才看清出剑救自己的是个宽袍大袖的老者。这人一身黄衣灿然,手中横着一口冷意迫人的长剑,虽不发一言,但这样冷的一个人,这样冷的一把剑,就现出一派目空天下的倨狂。
沈炼石望了那老者一眼,不禁笑道:“紫气东来,剑秀天下,能将一招‘沧海桑田’使得如此精妙的,也只有剑楼阎东来了!”那老者身材微胖,面色红润,养尊处优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单看肤色,年纪也就是三十开外,但鬓眉皆白,倒如八九十岁一般。
来人正是京师内与陆九霄分庭抗礼的东厂首领、自号“神剑”的剑楼之主阎东来。
阎公公仰天打个哈哈,向沈炼石道:“沈先生,咱们的事情待会再说,”霍地转头向司空花、唐玄厉喝道:“这沈炼石与曾淳是我东厂追寻的要犯,你们这就退下吧!”
唐玄厉向来霸道惯了,几时受过这等言语,双眉一扬,便待发作。司空花一拉他,陪笑道:“阎宗主,咱们可是受陆九霄陆大人之托,替朝廷追捕要犯的。”阎公公冷笑道:“若不是看作陆九霄面子上,咱家也不会助你一剑,更不会跟你费上这许多言语。少罗嗦了,今日之事,咱们东厂接手了,便是陆九霄亲来,咱家也一样将他轰走。”说话之间,只闻蹄声如雷,数十匹快马已经疾奔而至,将沈炼石、任笑云和众鬼卒卷在当中。瞧马上乘者个个青衣白靴,正是黑白两道闻风胆寒的东厂剑楼的剑士。
司空花素闻这东厂阎公公霸道无比,虽然心内不忿,但也深畏东厂手段之厉和势力之雄,当下只得暂时忍下了这口气,向阎公公拱了拱手,领着青蚨帮众人匆匆退走了。
青蚨帮众一退,四周便只有剑楼的众剑士横剑而立,不发一言,山道上倒静肃了不少。
阎东来盯着任笑云问:“阁下便是曾铣之子曾淳么?” 任笑云想起沈炼石的嘱托,便学着曾淳的样子,扳起脸来,冷笑不语。阎东来又道:“曾淳,陆九霄的锦衣卫和严大学士的人都在找你,郑凌风更是发动青蚨帮一众江湖黑道上的邪魔外道寻你,你落在他们手中可是生不如死呀!”任笑云的脸依然板着,嘿嘿冷笑。
阎东来心中恼怒,道:“好小子,你老老实实的跟着咱家回京,咱家就放过沈老头和你身边这个大胖子!”任笑云脸上神色依旧,还是那么冷笑不语的一副模样。阎东来大怒,骂道:“臭小子,你是哑了不成?”却不知这位假公子别的本事不会,眼下真就只能装聋作哑。
阎东来冷笑一声:“天下有谁敢跟阎公公这般无理!”左袖一拂,便待向他抓来。
沈炼石身形微微一侧,已经挡在阎东来身前,笑道:“阎公,可还记得当初你我之约?”他的身子不过是微微一动,阎东来却觉一股凌人的气势直逼了过来,几乎将自己所有进击的去路全都封住。
阎东来白眉一抖:“三年之前,老夫说过,若有机缘,当见识一下先生之刀!”沈炼石喟然一叹:“千日时光,弹指即过。老夫也好想见识见识‘紫烟七变’的绝世剑法!”阎东来的白眉渐渐聚成一线:“可是先生的披云神刀已失,又如何应对老夫的青玉神剑?”
沈炼石笑道:“神刀虽失,刀意却在!”他的双手还缩在大袖中,但这话一出口,却有一股沛然无匹的刀意骤然腾起,仿佛名刀出炉、神器临颈一般,山道上的几十人全觉心魂一沸,众剑士的群马不禁一起长声惊嘶,但那股刀气却骤聚骤散,刹那间山野间又回复了冷谧幽邃。
阎东来白眉乍抛:“刀随意至,剑由心发!久闻沈秋岩以‘心月’、‘观澜’二诀技压天下,心月刀法老夫手追心摩久已,观澜神刀却素来罕见江湖。好,今日老夫就以‘紫烟七变’的剑诀见识一下观澜九势。”说着缓缓将那把青玉神剑推入鞘中。说来也怪,随着那把金光灿然的长剑缓缓入鞘,阎东来身上的剑气却越来越浓,这气劲无形无相,却如一把利剑也似的令人目寒心惊。
呛的一声,剑已入鞘。
数十匹战马却同时扬声长嘶,瞧那鬃炸尾翘、奋蹄怒目之色,倒像是在山道上卒遇猛虎,众剑士不得不勒马后退,以消却阎东来身上所发的剑气。
任笑云也觉一股寒气忽疾忽徐的凭空掠来,刹那间有如无数细小的钢针细密的激刺过来。他一惊,却见一旁的解元山抱元守一,双目怒张,不禁心中暗骂:“这贼老公使得好厉害的妖法,偏偏老子给这一堆虾兵蟹将围住,跑也跑不成!”
便在此时,沈炼石却嘿的一笑,缓缓踏上一步,随着他一步跨出,四野中忽然弥漫开一股柔和的暖气,和那股森寒的剑气一触,神色凝重的众人都觉心神一释,这其中尤以任笑云为最,适才阎东来催动剑气对沈炼石的纳斗真气寻隙而击,而任笑云体内恰有沈炼石多年的纳斗真气,所以感触尤多,此时沈炼石的刀气一发,他体内的纳斗真气竟随之而动,使他身上的寒意顿敛。
阎东来白眉一抖,想不到素以霸道著称的沈炼石所炼的真气竟然如此中正纯和,而瞧对手意态之闲,显是未尽全力。他哼了一声,左手一翻,以指代剑,一招“东风射马耳”已然施出。他这势一出手,众人全一愣,这位号称“神剑”的阎宗主出招去势飘忽,竟然不似攻敌,倒似和匆匆一晤的老友挥手惜别。这套七七四十九路的“紫烟七变”剑法为阎东来多年苦悟的独门剑法,一经施展,飘逸如烟,凝气如紫,极为繁复,实是阴柔至极灵动至极的上乘剑法。又因他名字中有“东来”二字,才得了“紫气东来”这个称呼。
沈炼石脸上那副淡然神色却已经收起:“好剑!”随着这一声叹息,他的双袖一振,不退反进,掌上已经运上了“观澜”刀意。
两人出手虽劲,去势却慢,眼见两个绝顶高手就要粘在一处,忽听一道沉郁的笛声破空而来,这笛音初时不大,但一晃之间就如老鹤清唳,苍龙长吟,众人听了忍不住心底均是一醉,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抹暖暖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