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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没好气道:“你好像把老子当作是像你般的货色,放心吧!即使司马道子亲临,我燕飞要走便走,谁拦得住我?”
高彦松开手,燕飞拍拍他肩头,从暗处窜出,往灯火的方向掠去。
刘裕独自撑着小艇,沿秦淮河逆水向谢家大宅的码头驶去。
秦淮河风光依然,两岸青楼灯火辉煌,鼓乐欢笑从画舫传来,河道上舟船往来不绝,夜空星光斑烂。
每次当他进入边荒的无人地带里,他总难联想到在边荒之南,竟有如秦淮河般繁华热闹的烟花胜地,可是当他抵达边荒集,却总想起秦淮河。边荒集的夜窝子,便像把秦淮河迁移了到那里去,且更肆无忌惮。若秦淮河是属于建康的高门世族和权贵名士,夜窝子便是江湖好汉、平民商贩的天堂。
上一次秦淮河逃过苻坚南来的大祸,今次因司马皇朝的崩颓而惹起大变,秦淮河又能否幸免呢?
边荒集的二度失陷,本应永无翻身的机会,但因燕飞近乎神迹的斩杀竺法庆,把荒人的劣势扭转过来。今晚能生擒司马元显,固因机缘巧合,更因屠奉三料事如神,始把没有可能的事变为事实。现在他们已稳占上风,将主动权控制在手上。
乌衣巷谢家的码头在望。
刘裕暗自在心底里感激燕飞,没有他的支持,他会感到自己在如此情势下,仍为儿女私情奔走努力感到内疚。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他刘裕是绝不容许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
桓玄一向是谢玄的死敌,自己身为谢玄指定的继承人,也变得与桓玄势不两立,终有一天,他要铲除桓玄,以完成谢玄生平未竟之愿。
小艇靠往小码头,以梁定都为首的几名家将迎了上来。
刘裕跳上码头去,梁定都讶道:“宋爷呢?”
刘裕探手搭上他肩头,道:“宋爷有急事离开建康,我要见钟秀小姐。”
梁定都脸现难色,道:“这么晚哩!”
刘裕道:“不要紧!我在这里等你,你给我通传便成,见不见我由小姐她决定。”
梁定都苦笑道:“我不是不肯帮你忙,而是我们终是下人身分,很难拿主意。大小姐仍未就寝,不如我带你去见她,你当面向她请示如何呢?”
刘裕当然不愿惊动谢道韫,兼很难向她说实话,想想又知瞒不过她这知情的人,只好道:“好吧!”
心忖有宋悲风在就好了。
燕飞弄清楚整个形势后,回到蒋锋家的内院,大模大样的来到内堂前。
把守内堂正门的四名便服好手,见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一时都发起呆来。
燕飞垂下双手,表示没有动手的兴趣,欣然笑道:“本人燕飞,谁在里面和蒋爷说话呢?”
“燕飞”两字一出,立即惹起哄动。
先是那四人慌忙掣出兵刃往他扑来,接着是堂内响起凌乱的足音,关闭的门立即洞开。
燕飞冷笑一声,往左右各晃一下,避过迎头劈来的两把刀,接着已闪入四汉中间,两手左右开弓,两个照面,四人颓然倒地,均被击中穴道,软瘫地上。
“住手!”
五、六名扑出来的便服大汉,闻言在门外散开,护着出现大门的儒服中年人。
此人身材硕瘦,长就一副马脸,一副幕僚的模样,两眼不时转动,显然是狡猾多智的奸鬼书生。
燕飞从容道:“给我报上名来,看看是否够斤两为我传话?”
那人凝神打量燕飞,道:“在下菇千秋,乃琅琊王府参将,不知在燕兄眼中,是否够份量为你传话呢?”
燕飞淡淡道:“该差不多了,菇大人最好阻止手下去通风报信,否则说不定我急怒之下,会拿菇兄来祭旗。”
菇千秋脸色微变,喝道:“所有人集中到我身旁来。”
堂内的人全移往大门处,连同门外六人,共有十二人,不过对手既是名震天下的燕飞,再多一倍人也拦他不住,对燕飞要打要逃,都是没有丝毫胜算。
菇千秋道:“燕兄有什么话要说呢?”
燕飞轻松的道:“司马曜是否死了?”
菇千秋剧震道:“你……”
燕飞知道凭这着奇兵,已扰乱了菇千秋的心神,教他不敢胡言乱语,因为不晓得自己还清楚其它多少事。冷然道:“菇兄不用答我,因为你已告诉了我答案。”
菇千秋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道:“元显公子究竟是生是死?”
燕飞哑然失笑道:“当然是‘生’,否则如何拿来交换我们在你手中的全部荒人兄弟姊妹。问题在我们并不信任琅琊王,怕他只交还部分人充数了事,菇兄在琅琊王府里位高权重,有什么好的提议呢?”
菇千秋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燕兄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保证手下没有人会移动半步。”
接着向众手下喝道:“你们听清楚了吗?”
又向燕飞道:“公子一天在燕兄手上,我们也会和燕兄合作,换人的大原则全无问题,要谈的是细节。以燕兄斩杀竺法庆的本领,谁敢在这种情况下玩手段呢?”
燕飞心中暗赞,只几句话,菇千秋便把本是一面倒的情况扳平,变成平等的谈判对手,又表示自己有资格代司马道子说话,确是高明。
事实上他确不怕他玩手段,微笑道:“我们到屋内说话。”
就那么穿过众士卫,从菇千秋身旁举步走进内堂去。
“门神”蒋锋正跪在堂心,头发披散,垂头不住喘气,竟不敢朝他们望来,可见吃足苦头。
燕飞心中不忍,道:“我以燕飞之名作保证,此人并没有出卖你们,且听话得很。”
菇千秋现出有点古怪的神色,低喝道:“蒋锋今晚算你走运,给我滚回房里睡觉,刚才你所听到的若敢泄露半句出去,以后你也不用在建康混了。”
蒋锋如获皇恩大赦,感激地瞥了以恩报怨的燕飞一眼,垂头连爬带滚的离开。
燕飞见菇千秋给足自己面子,心中再赞,径自到离大门最远的一角坐下。
菇千秋随他坐入靠后门的一组几椅内,叹道:“如撇开敌对的立场,我菇千秋实打从心底佩服燕兄。燕兄掳去公子之举,更是神来之笔,令我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我说得这么坦白,是希望燕兄见好就收,不要太令琅琊王为难。”
燕飞道:“一切依江湖规矩行事,我们要的是所有落在你们手上的荒人、五艘战船和足够他们吃上三个月的粮食,希望琅琊王不会认为是过份。而公子将会全然无损的回到他爹的身边。”
菇千秋道:“大致上该没有问题,但换人的事必须于今晚完成,一切保密,燕兄办得到吗?”
燕飞皱眉道:“可是菇兄如何解去我先前提出的疑问?”
菇千秋道:“这个非常简单,由我来作保证,换回公子后,我可暂作人质,直至燕兄肯定我们没有弄虚作假,才释放我。搜捕潜来建康的荒人是由我主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情况。现在关在牢中的荒人共五百二十八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为了我自己的性命着想,我绝不会蠢得欺骗你们,更怕事后燕兄会向我报复。对吗?”
燕飞心忖这不失为解决的办法,胜过找王坦之来作中间人。以菇千秋这种为虎作伥的人,当不会为任何人牺牲。
淡淡道:“菇兄确有诚意。”
菇千秋叹道:“不瞒燕兄,我本是逍遥教的人,曼妙便是由我引介到建康来。岂知事情的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外,曼妙不但背叛了琅琊王,也害得琅琊王对我信任大减。现在司马曜已死,琅琊王最大的敌人再非荒人,实犯不着与你们纠缠。现在琅琊王最大的愿望,是公子平安无恙的归来,且不要让任何人晓得此事。”
燕飞明白过来。
在眼前的形势下,司马道子必须先稳定建康的政局,让继承人顺利登基,再应付外围的责难至乎讨伐。在这样微妙的情况下,如被人发觉司马道子力捧的儿子竟被荒人生擒活捉,对司马道子的威信会有难以估计的破坏力。
当然!纸包不住火,消息总会散播。不过只要明早司马元显精神抖擞的随乃父现身宫廷,他们父子便可以否认一切。而谁都会当作司马元显被掳一事只是谣言。所以菇千秋对燕飞提出的苛刻条件答应得这么爽快,又坚持交易必须在天明前完成。
可以想见菇千秋亦是急于为司马道子立功,以挽回司马道子对他的宠信,不惜以自己作取信的人质。
菇千秋道:“何况今晚我们是有失有得,凭燕兄故意留下的两湖帮帮徒,成功杀掉曼妙,否则情况更不堪想象。如给曼妙溜往荆州,后果的严重,比之公子被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飞心中一震,脑海浮现出楚无暇迅如鬼魅的身影,道:“是否是楚无暇杀了她呢?”
菇千秋点头道:“楚无暇得竺法庆和尼惠晖真传,武功实在竺不归之上,全赖她才除了琅琊王的心头大患。”
燕飞心忖在那样的劣势下,楚无暇仍能击杀曼妙,确须对她作重新估计。更暗叫好险,否则有楚无暇这种级数的高手保护司马元显,还如何掳人勒索?
道:“菇兄现在再非逍遥教的人,对吗?”
菇千秋狠狠道:“逍遥教早随任遥之死云散烟消。我真不明白任青媞,放着稳操建康主权的琅琊王而不效力,反投靠桓玄,终有一天她会后悔不听我的忠言。”
又道:“事实上我曾力劝琅琊王不要攻打边荒集,谁都晓得荒人不理会边荒外的事,硬要插手到边荒集去,从没有人有好结果的。我与燕兄你是一见投缘,不怕告诉你一个有用的消息,琅琊王已决定从边荒集退兵,因为我们根本没法在应付王恭、桓玄的时候,同时顾及边荒集。”
燕飞心忖若把你视作朋友,才肯定没有好结果。更明白菇千秋说这番话的作用,是想自己赶回边荒集去,不在建康捣乱,免影响司马道子的大计。
点头道:“如一切顺利,我们会扬帆返回边荒集去,希望不会在水道上碰上贵方退返建康的水师吧!”
菇千秋见目的已达,足可回去向司马道子交差,欣然道:“燕兄放心,我们因怕被两湖帮在水道上截击,所以只会走陆路。”
稍顿续道:“交易在大江上游石头城之西十里处的横风渡进行,我们会有六艘船来,先让燕兄检查妥当,才进行换人。我可代琅琊王保证不会出乱子。就在寅卯之交如何?”
燕飞忽然记起他刚才说的“任青媞”终有一天会后悔这句话,以菇千秋表现出来的才智,他说这句肯定不是空口白话。为什么菇千秋这般有把握司马道子可斗得过桓玄呢?
不过此时无暇多想,点头道:“好吧!一言为定!”
第四章 死亡香吻
梁定都从位于南园的凤鸣阁走出来,向刘裕道:“大小姐请刘兄入内说话,真奇怪!大小姐似乎非常高兴刘兄来见她。我就在这里等候你。我们愈不惊动人愈好!否则若传人琰少爷耳内,他或会不高兴。唉!谢府没有人不怕他的。”
刘裕拍拍梁定都肩头,道:“我明白!我会求大小姐秘密遣人去请钟秀小姐来,见完她我立即离开。琰少爷从皇宫回来了吗?”
梁定都颓然道:“他尚未回来。唉!不过若事后给他知道,也有我们好受。现在他对孙小姐的管教严苛了很多,再不像安公在世时那么轻松闲逸。所以我不敢为你直接通传,因为实在担当不起,府内只有大小姐不用看他的脸色。”
刘裕心中一阵难过,谢安、谢玄、谢石三人先后辞世,不但令谢家失去主宰南方兴衰的影响力,连乌衣巷谢家诗酒风流的日子也一去不返,未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可是他能为谢家做什么呢?
心中一片茫然下,他进入凤鸣阁的前堂。一名俏婢在大门等他,引他直入内堂,谢道韫坐在堂心的地席上,在灯火映照里,风采依然,柔声道:“小裕过来让我看看你。”
刘裕心中一阵感触,心忖如谢家没有谢道韫主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忙恭敬施礼请安,再到她身前跪坐。
俏婢奉上香茗,然后退了出去。
谢道韫关切地打量他,欣然道:“小裕的气度大胜从前,虽然我晓得你的日子并不好过,但男儿汗是需要磨练的,否极始可泰来。”
刘裕生出想哭的感觉,垂头道:“皇上昨晚驾崩了!”
谢道韫失声道:“什么?”
刘裕本以为宋悲风早告诉她此事,原来宋悲风在此事上守口如瓶。道:“所以司马道子方会急召琰少爷到宫内商议。”
谢道韫回复平静,淡淡问道:“司马道子是否想自己登上帝位呢?”
刘裕摇头道:“皇上之死与司马道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内情异常复杂。”
谢道韫浅叹一口气,目光投往窗外的夜空,轻轻道:“刚才城西码头区火焰冲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