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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终于是将这个东西拿到手了。想不到几次三番搏命去硬夺,却还比不上一次的迂回用计,随便编一个故事就骗到了手。原来,怎样精明强悍的女人一遇到这种事,也会蒙住了眼睛。简直是比瞳术还蛊惑人心啊……
他垂下眼睛,掩饰着里面的冷笑,引着薛紫夜来到夏之园。
“明介,”在走入房间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回昆仑了。”他吃了一惊,难道这个女人异想天开、要执意令他留在这里?身上血封尚未开,如果她起了这个念头,可是万万不妙。瞳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她。“先休息吧。”他只好说。
明天再来想办法吧。如果实在不行,回宫再设法解开血封算了——毕竟,今天已经拿到了龙血珠,应该和谷外失散的教众联系一下了……事情一旦完成,就应该尽快返回昆仑。那边妙火和妙水几个,大约都已经等得急了。看着他转身离去,薛紫夜忽然间惴惴地开口:“明介?”
“嗯?”实在是对那个陌生的名字有些迟钝,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
“你不会忽然又走掉吧?”薛紫夜总觉得心里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同伴在一觉醒来后就会消失——她忽然后悔方才给了他那颗龙血珠。瞳摇了摇头,然而心里却有些诧异于这个女人敏锐的直觉。“明介,”薛紫夜望着他,忽然轻轻道,“对不起。”
对不起?他愣了一下:“为什么?”“十二年前的那一夜,我忘了顾上你……”仿佛那些话已经压在心底多年,薛紫夜长长出了一口气,将滚烫的额头放入掌心,“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和雪怀拼命逃,却忘了你还被关在那里……我、我对不起你。”
她捂住了脸:“你六岁就为我杀了人,被关进了那个黑房子。我把你当作唯一的弟弟,发誓要一辈子对你好……可是、可是那时候我和雪怀却把你扔下了!——对不起…对不起!”瞳有些怔住了,隐约间脑海里又有各种幻象泛起。携手奔跑而去的两个人……火光四起的村子……周围都是惨叫,所有人都纷纷避开了他。他拼命地呼喊着,奔跑着,然而……那种被抛弃的恐惧还是追上了他。
一瞬间,他又有了一种被幻象吞噬的恍惚,连忙压将它们压了下去。“没事了,”他笑着,低下头,“我不是没有死么?不要难过。”薛紫夜将头埋入双手,很久没有说话。“晚安。”她放下了手,轻声道。
——明介,我决不会、再让你回那个黑暗的地方去了。
出来的时候,感觉风很郁热,简直让人无法呼吸。瞳握着沥血剑,感觉身上说不出的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有内而外的让他的心躁动不安——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难道方才那个女人说的话,影响到自己了?假的……那都是假的。那些幻象不停地浮现,却无法动摇他的心。他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以制造幻象来控制别人的人,又怎么会相信任何人加诸于他身上的幻象呢?如今的他,已然什么都不相信了。
何况,那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瞳微微笑了笑,眼睛转成了琉璃色:一个杀手,并不需要过去。他需要的,只是手里的这颗龙血珠。要的,只是自由、以及权力!走出夏之园,冷风挟者雪吹到了脸上,终于让他的头脑冷了下来。他握着手里那颗血红色的珠子,微微冷笑起来,倒转剑柄,喀的一声拧开。
里面有一条细细的蛇探出头来,吞吐着红色的信子。“赤,去吧。”他弹了弹那条蛇的脑袋。赤立刻化为一道红光,迅速跃入了雪地,闪电一样蜿蜒爬行而去。随之剑柄里爬出了更多的蛇,那些细如线头的蛇被团成一团塞入剑柄,此刻一打开立刻朝着各个方向爬出——这是昆仑血蛇里的子蛇,不畏冰雪,一旦释放,便会立刻前去寻找母蛇。
那些在冷杉林里和他失散的同伴,应该还在寻找自己的下落吧?毕竟,这个药师谷的入口太隐蔽,雪域地形复杂,一时间并不容易找到。否则,那些中原武林人士,也该早就找到这里来了吧?瞳眼看着赤迅速离开,将视线收回。冰下那张脸在对着他微笑,宁静而温和,带着一种让他从骨髓里透出的奇异熟稔——在无意中与其正面相对的刹那,瞳感觉心里猛然震了一下,有压不住的感情汹涌而出。
那种遥远而激烈的感觉瞬间逼来,令他透不过气。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悲凉,眷恋,信任,却又带着……又带着……“嚓!”在他自己回过神来之前,沥血剑已然狠狠斩落!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当我在修罗场里被人一次次打倒凌辱,当我在冰冷的地面上滚来滚去呼喊,当我跪在玉座下任教王抚摩着我的头顶,当我被那些中原武林人擒住后用尽各种酷刑……雪怀……你怎么可以这样的安宁!怎么可以!
冰层在一瞬间裂开,利剑直切冰下那个人的脸。一丝血渐渐从苍白的脸上散开,沁入冰下的寒泉之中,随即又被冰冻结。然而那个微微弯着身子,保持着虚抱姿态的少年,脸上依然宁静安详。剑插入冰层,瞳颤抖的手握着剑柄,忽然间无力。他缓缓跪倒在冰上,大口地喘息着,眼眸渐渐转为暗色。不行……不行……自己快要被那些幻象控制了……绝对不可以。他一定要尽快回到昆仑去!
“六六顺啊……三喜临门……嘿嘿,死女人,怎么样?我又赢了……”
正午,日头已经照进了冬之馆,里面的人还在拥被高卧,一边还匝着嘴,喃喃地划拳。满脸自豪的模样,似是沉浸在一个风光无限的美梦里。他已经连赢了薛紫夜十二把了。霍展白是被雪鹞给啄醒的。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嘀咕着,一把将那只踩着他额头的鸟给掀了下去,翻了一个身,继续沉入美梦。最近睡得可真是好啊,昔日挥之不去的往日种种,总算不像梦魇一样缠着他了。“咕!”雪鹞的羽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冲向了裹着被子高卧的人,狠狠对着臀部啄下去。“哎呀!”霍展白大叫一声,从床上蹦起一尺高,一下子清醒了。他恶狠狠地瞪着那只扁毛畜生,然而雪鹞却毫不惧怕的站在枕头上看着他,咕咕的叫,不时低下头,啄着爪间抓着的东西。霍展白的眼睛忽然凝滞了——这是?
他探出手去,捏住了那条在雪鹞爪间不断扭动的东西,眼神雪亮:昆仑血蛇!这是魔教里的东西,怎么会跑到药师谷里来?子蛇在此,母蛇必然不远。难道……难道是魔教那些人,已经到了此处?是为了寻找失散的瞳,还是为了龙血珠?捏着那条半死的小蛇,他怔怔想了半晌,忽然觉得心惊,霍然站起。他得马上去看看薛紫夜有没有事!
——本来只是为了给沫儿治病而去夺了龙血珠来,却不料惹来魔教如跗骨之疽一样的追杀,岂不是害了人家?
然而,夏之园却不见人。“谷主一早起来,就去秋之苑给明介公子看病了。”小晶皱着眉,有些怯怯,“霍七公子……你,你能不能劝劝谷主,别这样操心了?她昨天又咳了一夜呢。”
咳了一夜?霍展白看到小晶手里那条满是斑斑点点血迹的手巾,心里猛地一跳,拔脚就走。她这病,倒有一半是被自己给连累的……那样彪悍的女子,眼见得一天天憔悴下去了。他疾步沿着枫林小径往里走,还没进去,却看到霜红站在廊下,对他摆了摆手。
“谷主在给明介公子疗伤。”她轻声道,“今天一早,又犯病了……”霍展白在帘外站住,心下却有些忐忑,想着瞳是怎样的一个危险人物,实在不放心让薛紫夜和他独处,不由侧耳凝神细听。“明介,好一些了么?”薛紫夜的声音疲倦而担忧。
“内息、内息……到了气海就回不上来……”瞳的呼吸声很急促,显然内息紊乱,“针刺一样……没法运气……”
“啊,我忘了,你还没解开血封!”薛紫夜恍然,急道,“忍一下,我就替你——”霍展白心里一惊,再也忍不住,一揭帘子,大喝:“住手!”
里面两人被吓了一跳。薛紫夜捏着金针已刺到了气海穴,也忽然呆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的手开始剧烈地发抖,一分也刺不下去。
“绝对不要给他解血封!”霍展白劈手将金针夺去,冷冷望着榻上那个病弱贵公子般的杀手,“一恢复武功,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瞳闪电般的望了他一眼,针一样的尖锐。“咳咳,没有接到教王命令,我怎么会乱杀人?”他眼里的针瞬间消失了,只是咳嗽着苦笑,望了一眼薛紫夜,“何况……小夜已经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她,又怎么会……”
霍展白只听得好笑:“见鬼,瞳,听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有趣了。”然而望见薛紫夜失魂落泊的表情,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反正,”他下了结论,将金针扔回盘子里,“除非你离开这里,否则别想解开血封!”
瞳的眼眸沉了沉,闪过凌厉的杀意。“紫夜,”霍展白忽然转过身,对着那个还在发呆的女医者伸出手来,“那颗龙血珠呢?先放我这里吧——你把那种东西留在身边,总是不安全。”龙血珠?瞳的手下意识的一紧,握住剑柄。他望向薛紫夜,眼睛隐隐转为紫色,却听到她木然地开口:“已经没了……和别的四样药材一起,昨日拿去炼丹房给沫儿炼药了。”
瞳的手缓缓松开,不做声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霍展白显然也是舒了口气,侧眼望了望榻上的人,眼里带着一种“看你还玩什么花样”的神情,喃喃道,“这回有些人也该死心了。”
“你的药正在让宁嬷嬷看着,大约明日就该炼好了,”薛紫夜抬起头,对他道,“快马加鞭南下,还赶得及一月之期。”“嗯。”霍展白点点头,多年心愿一旦达成,总有如释重负之感,“多谢。”
然而,不知为何,心里却有另一种牵挂和担忧泛了上来。他这一走,又有谁来担保这一边平安无事?“我已让绿儿去给你备马了,你也可以回去准备一下行囊。”薛紫夜收起了药箱,看着他,“你若去得晚了,耽误了沫儿的病,秋水音她定然不会原谅你的——那么多年,她也就只剩那么一个指望了。”霍展白暗自一惊,连忙将心神收束,点了点头。
不错,沫儿的病已然不能耽误,无论如何要在期限内赶回去!而这边,龙血珠既然已入了药炉,魔教自然也没了目标,瞳此刻还被封着气海,应该不会再出大岔子。“那我先去准备一下。”他点点头,转身。
出门前,他再叮嘱了一遍:“记住,除非他离开,否则绝不要解开他的血封!”“知道了。”她拉下脸来,不耐烦地地摆出了驱逐的姿态。
看到霍展白的背影消失在如火的枫林里,薛紫夜的眼神黯了黯,刷的一声拉下了帘子。房间里忽然又暗了下去,一丝的光透过竹帘,映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明介,”她攀着帘子,从缝隙里望着外面的秋色,忽然道,“把龙血珠还我,可以么?”
瞳的眼睛在黑暗里忽然亮了一下,手下意识握紧了剑,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半寸。怎么?刚才被霍展白一说,这个女人起疑了?
“呵,我开玩笑的,”不等他回答,薛紫夜又笑了,松开了帘子,回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不等他辨明这一番话里的真真假假,她已走到榻前,拈起了金针,低下头来对着他笑了一笑:“我替你解开血封。”解开血封?一瞬间,他眼睛亮如闪电。
她拈着金针,缓缓刺向他的气海,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啪!”他忽然坐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定定看着她,眼里隐约涌动着杀气。这个时候忽然给他解血封?这个女人……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却只是平静地望着他:“怎么了,明介?不舒服么?”她的眼睛是宁静的,纯正的黑和纯粹的白,宛如北方的白山和黑水。他陡然间有一种恍惚,仿佛这双眼睛曾经在无数个黑夜里、这样地凝视过他。他颓然松开了手,任凭她将金针刺落,刺入武者最重要的气海之中。
薛紫夜低着头,调整着金针刺入的角度和深浅,一截雪白的纤细颈子露了出来。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房内的气氛凝重到无法呼吸。忽然间,气海一阵剧痛!想也不想,他瞬间扣住了她的后颈!
然而,不等他发力扭断对方的脖子,任督二脉气息便是一畅,气海中所蓄的内息源源不断涌出,重新充盈在四肢百骸。“好了。”她抬起头,看着他,“现在没事了,明介。”他怔住,手僵在了她的后颈上,身边的沥血剑已然拔出半尺。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