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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她纳闷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笑了?”
他反而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我为什么要笑?”
薛紫夜愣住——沐春风之术会从内而外的改变人的气质和性格,让修习者变得圆融宁和,心无杂念,那种微笑,也就是这样由内而外自然流露出来的。
而从一开始看到妙风起,她就知道他十多年来修习精深,已然将本身气质与内息丝丝入扣地融合。然而,此刻他脸上,却忽然失了笑容。
薛紫夜隐隐担心,却只道:“原来你还会吹笛子。”
妙风终于微微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短笛:“不,这不是笛子,是筚篥,我们西域人的乐器——以前姐姐教过我十几首楼兰的古曲,可惜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侧头,望向雪后湛蓝的天空,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的名字叫雅弥……”
那些事情,其实多年未曾想起了……十几年来浴血奔走在黑暗里,用剑斩开一切,不惜以生命来阻挡一切不利教王的人,那样纯粹而坚定,没有怀疑,没有犹豫,更没有后悔——原本,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是非常平静而满足的吧?
他不去回想以往的岁月,因为这些都是多余的。
可为什么这一刻,那些遗忘了多年的事情,忽然间重重叠叠地又浮现出来了呢?
“你这样可不行哪,”出神的刹那,一只手忽然按上了他胸口的绑带,薛紫夜担忧地望着他,“你的内息和情绪开始无法协调了,这样下去很容易走岔。我先用银针替你封住,以防……”
“不必了。”妙风忽然蹙起了眉头,烫着一样往后一退,忽地抬起头,看定了她,“薛谷主,”他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道,“你会后悔的。”
被那样轻如梦呓的语气惊了一下,薛紫夜抬头看着眼前人,怔了一怔,却随即笑了:“或许吧……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她的手指灵活地绑带上打了一个结,凑过去用牙齿咬断长出来的布,“但现在,哪儿有扔着病人不管的医生?”
他沉默下去,不再反抗,任凭医者处理着伤口,眼睛却一直望着西域湛蓝的天空。
群山在缓缓后退,皑皑的冰雪宛如珠冠上的光——再过三日,便可以抵达昆仑了吧?
他忍不住撩起帘子,用胡语厉叱,命令车夫加快速度。
距离被派出宫,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天,一路频频遇到意外,幸亏还能在一个月的限期之前赶回。
然而,不知道大光明宫那边,如今又是怎样的情况。
瞳……你会不会料到,我带了一个昔日的熟人返回?
不过,你大约也已经不记得了吧……
毕竟那一夜,我看到教王亲手用三枚金针封住了你的所有记忆,将跪在冰河旁濒临崩溃的你强行带回宫中。如果当时我没有下手把你击昏,大约你早已跟着跳了下去吧?
那时候的你,还真是愚蠢啊……
第十一章 刺杀
女医者从乌里雅苏台出发的时候,昆仑绝顶上,一场空前绝后的刺杀却霍然拉开了序幕。
日光刚刚照射到昆仑山巅,绝顶上冰川折射出璀璨无比的光。
轰隆一声响,山顶积雪被一股大力震动,瞬间咆哮着崩落,如浪一样沿着冰壁滑下。
所有教众都噤若寒蝉,抬首看到了绝顶上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搏杀。
“怎么了?”那些下级教众窃窃私语,不明白一大早怎么会在天国乐园里看到这样的事。
“是、是瞳公子!”有个修罗场出来的子弟认出了远处的身形,脱口惊呼,“是瞳公子!”
“瞳公子和教王动手?”周围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音里的感情却各不相同。
那些声浪低低地传开,带着震惊、恐惧,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敬佩和狂喜——在教王统治大光明宫的三十年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叛乱者,能像瞳那样强大!
这一次,会不会颠覆玉座呢?
所有人仰头望着冰川上交错的身形,目眩神迷。
“看什么看?”忽然间一声厉喝响起,震得大家一起回首。一袭苍青色的长衣飘然而来,脸上戴着青铜的面具——是身为五明子之一的妙空。
这位向来沉默的五明子看着惊天动地的变故,却仿佛根本不想卷入其中,只是挥手赶开众人:“所有无关人等,一律回到各自房中,不可出来半步!除非谁想掉脑袋!”
“是!”大家惴惴地低头,退去。
空荡荡的十二阙里,只留下妙空一个人。
“呵……月圣女,”他侧过头,看到了远处阁楼上正掩上窗的女子,“你不去跟随慈父么?”
高楼上的女子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我连看都不想看。”窗子重重关上了,妙空饶有兴趣地凝视了片刻,确认这个回鹘公主不会再出来,便转开了视线——
旁边的阁楼上,却有一双热切的眼睛,凝视着昆仑绝顶上那一场风云变色的决战。仿佛跃跃欲试,却终于强自按捺住了自己。
那是星圣女娑罗——日圣女乌玛的同族妹妹。
这个前任回鹘王的幼女,在叔父篡夺了王位后,和姐姐一道被送到了昆仑。骤然由天之骄女成为弃女,也难怪这两姐妹心里怀恨不已——只不过,乌玛毕竟胆子比妹妹大一些。不像娑罗,就算看到姐姐谋逆被杀,还是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妙空摸着面上的青铜面具,叹了一口气:看来,像他这样置身事外静观其变的人,教中还真是多得很哪……
可是,她们是真的置身事外了么?
大光明宫里的每个人,可都不简单哪。
他负手缓缓走过那座名为白玉川的长桥,走向绝顶的乐园,一路上脑子飞快运转,思考着下一步的走法,脸色在青铜面具下不停变幻。
然而刚走到山顶附近的冰川旁,忽然间全身一震,倒退了一步——杀气!
乐园里,充满了令人无法呼吸的凛冽杀气!
两条人影风一样地穿行在皑皑白雪之中,隐约听得到金铁交击之声。远远看去,竟似不分上下。
教王一直低着头,没有去与对手视线接触,只是望着瞳肩部以下部分,从他举手投足来判断招式走向。
双方的动作都是快到了极点。
乐园里一片狼藉,倒着十多具尸体,其中有教王身侧的护卫,也有修罗场的精英杀手。显然,双方已经开始交手多时。
在再一次掠过冰川上方时,瞳霍然抬起了头,眼里忽然焕发出刀一样凌厉的光!
瞳术!
所有人都一惊,这个大光明宫首屈一指的杀手,终于动用了绝技!然而,为什么要直到此刻,才动用这个法术呢?
“千叠!”双眸睁开的刹那,凌厉的紫色光芒迸射而出——四面冰川上,陡然出现了无数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些冰壁相互折射和映照,幻化出了上百个影子,而每一个影子的双眼都在一瞬间发出凌厉无比的光——
那样的终极瞳术,在经过冰壁的反射后增强了百倍,交织成网,成为让人避无可避的圈套!
教王发出了厉呼,踉跄后退,猛然喷出一口血,跌入玉座。
他的四肢还在抽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双手来——在方才瞳术发动的瞬间他迎面被击中,在刹那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手,无法挪动;脚,也无法抬起。看着执剑逼近的黑衣刺客,教王忽然嘬唇发出了一声呼啸,召唤那些最忠心的护卫。
咆哮声从乐园深处传来,一群凶悍的獒犬直扑了出来,咬向瞳的咽喉!
“真是可怜啊……妙风去了药师谷没回来,明力也被妙火拖住了,现在你只能唤出这些畜生了。”瞳执剑回身,冷笑,在那些獒犬扑到之前,足尖一点,整个人从冰川上掠起,化成了一道闪电。
“如何?”只是一霎,他重新落到冰上,将右手的剑缓缓平举,血流满了剑锋,完全遮挡住了剑锋上的光。
四周横七竖八倒着十多具灰骜的尸体,全是被一剑从顶心劈成两半,有些还在微微抽搐。
这个号称极乐天国的绝顶乐园里,充溢着浓浓的血腥味。
落回玉座上的仙风道骨的教王,肩膀和右肋上已然见了血,剧烈地喘息,看着一地的残骸。
“老实说,我想宰这群畜生已经很久了——平日你不是很喜欢把人扔去喂狗么?”瞳狭长的眼睛里露出恶毒的笑,“所以,我还特意留了一条,用来给你收尸!”
他低声冷笑,手腕一震,沥血剑从剑柄到剑尖一阵颤动,剑上的血化为细细一线横里甩出。雪亮的剑锋重新露了出来,在冰上熠熠生辉。
玉座上的人几次挣扎,想要站起,却仿佛被无形的线控制住了身体,最终颓然跌落。
“动不了了吧?”看着玉座上那个微微颤抖的身体,瞳露出嘲讽,“除了瞳术,身体内还有毒素发作吧?很奇怪是不是?你一直是号称百毒不侵的,怎么会着了道儿呢?”
瞳低低笑了起来:“那是龙血珠的药力。”
听得“龙血珠”三个字,玉座上的人猛然一震,抬起手指着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低吟。
“奇怪我哪里找来的龙血珠?”瞳冷笑着,横过剑来,吹走上面的血珠,“愚蠢。”
虽然这样说着,他却是片刻也不敢放松对玉座上那个老人的精神压制——即便是走火入魔,即便是中了龙血之毒,但教王毕竟是教王!若有丝毫大意,只怕自己下个刹那就横尸就地。
他继续持剑凝视,眼睛里交替转过了暗红、深紫、湛绿的光,鬼魅不可方物。
“你以为我会永远跪在你面前,做一只狗么?”瞳凝视着那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眼里闪现出极度的厌恶和狠毒,声音轻如梦呓,“做梦。”
他忽然抬起手,做了一个举臂当头拍向自己天灵盖的手势!
仿佛被看不见的引线牵引,教王的手也一分分抬起,缓缓印向自己的顶心。
“你……你……”老人的眼睛盯着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显然也是有着极强的克制力,他的手抬起到一半就顿住了,停在半空微微颤动,仿佛和看不见的引线争夺着控制权。
“老顽固……”瞳低低骂了一句,将所有的精神力凝聚在双眸,踏近了一步,紧盯。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教王眼里忽然转过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那样的得意、顽皮而又疯狂——完全不像是一个六十岁老人所应该有的!
这样熟悉的眼神……是、是——“明力?”瞳忽然明白过来,脱口惊呼,“是你!”
这不是教王!一早带着獒犬来到乐园的散步,竟不是教王本人!
“教王”诡异地一笑,嘴里霍然喷出一口血箭——在咬断舌尖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靠着剧痛地刺激,刹那间挣脱了瞳术的束缚。
明力的双手扣住六枚暗器,蓄满了惊人的疯狂杀气,从玉座上霍然腾身飞起,急速掠来。
“瞳,我破了你的瞳术!”明力脸上带着疯狂的得意,那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突破了瞳的咒术,不由大笑,“我终于破了你的瞳术!你输了!”
瞳一惊后掠,快捷无伦地拔剑刺去。奇怪的是,明力根本没有躲闪,“咔嚓”轻轻一声响,冲过来的人应声被拦腰斩断!
但就在同一时间,他已经冲到了离瞳只有一尺的距离,手里的暗器飞出——六枚暗器竟然无一击向瞳本身,而是在空气中以诡异的角度相互撞击,凭空忽然爆出了一团紫色的烟雾,当头笼罩下来——几近贴身的距离,根本来不及退避。
“啪嗒”,明力的尸体摔落在冰川上,断为两截,瞳也捂着双眼跌倒在冰上!
沥血剑从他手里掉落,他全身颤抖地伏倒,那种无可言喻的痛苦瞬间就超越了他忍受力的极限。
他倒在冰川上,脱口发出了惨厉的呼号!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他的眼睛、忽然间就看不见了!那种痛是直刺心肺的,几乎可以把人在刹那间击溃。
“愚蠢的瞳……”他在冰川上呼号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来了,慈爱而又怜惜,“你以为大光明宫的玉座,是如此轻易就能颠覆的?太天真了。”
那是……那是教王的声音!
瞳没有抬头,极力收束心神,伸出手去够掉落一旁的剑,判断着乐园出口的方向——必须要立刻下山去和妙火会合,否则……
“呵呵,还想逃?”就在同一时刻,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一个东西被骨碌碌地扔到了冰上,是怒目狰狞的人头,“还指望同伴来协助么?呵,妙火那个愚钝的家伙,怎么会是妙水的对手呢?你真是找错了同伴……我的瞳。”
妙水?那个女人,最终还是背叛了他们么?
他想去抓沥血剑,然而那种从双眸刺入的痛迅速侵蚀他的神志,只是刚撑起身子又重重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