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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水却一直只是在一旁看着,浑若无事。
薛紫夜放下手来,吐出一口气:“好……紫夜将用《药师秘藏》上的金针度穴之法,替教王打通全身经脉——但也希望教王言而有信,放明介下山。”
“这个自然。”教王慈爱地微笑,“本座说话算话。”
薛紫夜点了点头,将随身药囊打开,摊开一列药盒——里面红白交错,异香扑鼻。
她选定了其中两种:“这是补气益血的紫金生脉丹,教王可先服下,等一刻钟后药力发作便可施用金针。这一盒安息香,是凝神镇痛之药,请用香炉点起。”
“风。”教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沉开口。
“是。”妙风一步上前,想也不想地拿起药丸放到鼻下闻了一闻,而后又沾了少许送入口中,竟是以身相试——薛紫夜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无妨。”试过后,他微微躬身回禀,“可以用。”
“那么,点起来吧。”教王伸出手,取过那一粒药丸吞下,示意妙风燃香。
馥郁的香气萦绕在森冷的大殿,没有一个人出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薛紫夜低下头去,将金针在灯上烧了片刻,然后抬头:“请转身。”她拈起了一根针,开口,“度穴开始,请放松全身经脉,务必停止内息。”
教王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去。
在他转过身的同时,妙风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身后,替他看守着一切。
教王转过身,缓缓拉下了外袍,第一次将自己背后的空门暴露在陌生人面前——华丽的金色长袍一除下,大殿里所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薛紫夜强自压住了口边的惊呼,看着露出来的后背。
这简直已经不是人的身体——无数的伤痕纵横交错,织成可怖的画,甚至有一两处白骨隐约支离从皮肤下露出,竟似破裂过多次的人偶,又被拙劣地缝制到了一起。
“很可怕吧?”教王背对着她,低低笑了一声,“知道么?我也是修罗场出来的。”
薛紫夜眼里第一次有了震惊的神色,手里的金针颤了一下。
“开始吧。”教王沉沉道。
妙水在玉座下远处冷冷观望,看着她拈起金针,扎入教王背部穴道,手下意识地在袖中握紧——终于是,要来临了!
“唔。”第一针刺入的是大椎穴,教王发出一声低吟,眉头微微蹙起——妙风脸色凝重,一时几乎忍不住要将手按上剑柄。
薛紫夜出手快如闪电,第一针刺入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至阳五穴已然一痛,竟是五根金针瞬间一起刺入。
刺痛只是一瞬,然后气脉就为之一畅!随着金针的刺落,本来僵化的经脉渐渐活了过来,一直在体内乱窜的内息也被逐一引导,回归穴位,持续了多日的全身刺痛慢慢消失。教王一直紧握的手松开了,阖上了眼睛,发出了满意的叹息。
妙风也同时舒了一口气,用眼角看了看聚精会神下针的女子,带着敬佩。
最后脊椎一路的穴道打通,七十二枚金针布好,薛紫夜轻轻捻着针尾,调整穴道中金针的深度和方位,额头已然有细密汗珠渗出。
金针度穴是极耗心力和眼力的,以她久虚的体质,要帮病人一次性打通奇经八脉已然极为吃力。
一条手巾轻轻敷上来,替她擦去额上汗水。
她抬头看了妙风一眼,忽然笑了一笑,轻声:“好了。”
那么快就好了?妙风有些惊讶,却看到薛紫夜陡然竖起手掌,平平在教王的背心一拍!
她不会武功,那一拍也没有半分力道,然而奇迹般地随着那样轻轻一拍,七十二处穴道里插着的银针仿佛活了过来,在一瞬间齐齐钻入了教王的背部!
“啊!”教王全身一震,陡然爆发出痛极的叫声。
同一刹那,教王身侧的妙风已然惊觉,闪电般迅捷地出手,想也不想便一掌击向薛紫夜,想把这个谋刺者立毙于掌下!
然而,在刚接触到她后心、掌力将吐的刹那,妙风的脸色苍白,忽然将手掌转下。
轰然一声,巨大的力量从掌心涌出,狠狠击碎了大殿的地板。
得了那一瞬间的空当,薛紫夜已长身站起,将药囊抓起,狠狠击向了教王,厉叱:“恶贼!这一击,是为了十二年前为你所杀的摩迦一族!”
然而教王又是何等样人?猝然受袭之时乾坤大挪移便在霎时发动,全身的穴道在一瞬间及时移位,所有刺入的金针便偏开了半分,但体内真气瞬间再度紊乱,痛苦之剧比之前更甚。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想杀了他!
教王脸色铁青,霍然转头,眼神已然疯狂,反手一掌就是向着薛紫夜天灵盖拍去!
“不!”妙风大惊之下立刻一掌斜斜引出,想一把将薛紫夜带开。
薛紫夜静静地站在当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睁睁地看着那雷霆一击袭来,居然不闪不避——仿佛完成了这一击,她已可以从容赴死。
教王的那一掌到了薛紫夜身前一尺,激烈浑厚的掌风逼得她全身衣衫猎猎飞舞。
妙风来不及多想,急速在中途变招,将她一把拉开,抢身上前,硬生生和教王对了一掌!
轰然巨响中,他踉跄退了三步,只觉胸口血气翻腾。
就在这一掌之后,教王却往后退出了一丈之多,最终踉跄地跌入了玉座,喷出一口血来。
“风!”老人不敢相信地望着在最后一刻违抗了他的下属,“连你……连你……”
“属下……”正面相抗了这一击,妙风却有些不知所措——他并未想过要背叛教王,只是那个刹那来不及多想,他绝对不能让薛紫夜死在自己眼前!
“请教王宽恕……”他喃喃低语,手下意识地松开。
一松开,薛紫夜就踉跄着软倒在地,剧烈咳嗽,血从她的嘴里不停涌了出来——方才虽然被妙风在最后一刻拉开,她却依然被教王那骇人一击波及,内脏已然受到重伤。
她的血一口口地吐在了地面上,染出大朵的红花。
“属下冒犯教王,大逆不道,”妙风怔怔看着这一切,心乱如麻,忽然间对着玉座跪了下去,低声说,“属下愿替薛谷主接受任何惩罚,只求教王不要杀她!”
“你要替她死?”教王冷冷笑了起来,剧烈地咳嗽,“风,你愿意替一个谋刺我的人死?你……咳咳,真是我的好弟子啊!”
教王手里的金杖一分分地举了起来,点向玉座下跪着的弟子,妙风垂首不语,跪在阶下,不避不让。
“不!”薛紫夜大惊,极力挣扎,撑起了身子挪过去,“住手!不关他的事,要杀你的人是我!不要杀他!”血迹一寸寸地延伸,终于拖到了妙风身侧。
“错了。要杀你的,是我。”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在大殿里森然响起。
是谁?那个声音是如此阴冷诡异,带着说不出的逼人杀气。
妙风在听到的瞬间便觉得不祥,然而在他想掠去保护教王的刹那,忽然间发觉一口真气到了胸口便再也无法提上,手足一软,根本无法站立。
“你!”不可思议地,他回头看着将手搭在他腰畔的薛紫夜。
是她?是她趁机对自己下了手!
“对不起。”薛紫夜伏在地上抬头看他,眼里涌出了说不出的情绪。
仿佛再也无法支持,她颓然倒地,手松开,一根金针在妙风腰阳关穴上微微颤抖——那是她和妙水的约定!
就在妙风被意外制住的瞬间,嚓的一声,玉座被贯穿了!
血红色的剑从背后刺穿了座背,从教王胸口冒了出来,将他钉在高高的玉座上!
“妙水!”惊骇的呼声响彻了大殿,“是你!”
飘飞的帷幔中,蓝衣女子狐一样的眼里闪着快意的光,看着目眦欲裂的老人:“是啊……是我!薛紫夜不过是引开你注意力的幌子而已——你这种妖怪一样的人,光用金针刺入,又怎么管用呢?除非拿着涂了龙血之毒的剑,才能钉死你啊!”
她笑着松开染满血的手,声音妖媚:“知道么?来杀你的,是我。”她越笑越畅快,“是我啊!”
“你……为何……”教王努力想说出话,却连声音都无法延续。
“哈哈哈哈!你还问我为什么!”妙水大笑起来,一个巴掌扇在教王脸上,“你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二十一年前,楼兰一族在罗普附近一夕全灭的事,你难道忘记了?”
教王瞬间抬头,看着自己的这个枕边人,失声道:“你……不是波斯人?”“我是楼兰人。想不到吧?”妙水大笑起来,柔媚的声音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傲然杀气,俯首冷睨,“教王大人,是不是你这辈子杀人杀得太多了,早已忘记?”
“啊!你、你是那个——”教王看着这个女人,恍然大悟,“善蜜公主?”“你终于想起来了?”她冷冷笑了起来,重新握紧了沥血剑,“托你的福,我家人都死绝了,我却孤身逃了出来,流落异乡为奴。十五岁时,运气好,又被你从波斯市场上买了回来。”
这个妖娆的女子忽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发出了恶鬼附身一样的大笑,恶狠狠地扭转着剑柄,搅动着穿胸而出的长剑:“为了这一天,我陪你睡了多少个晚上,受了多少折磨!什么双修,什么欢喜禅——你这个老色魔,去死吧!”
她尽情地发泄着多年来的愤怒,完全没有看到玉阶下的妙风脸色已是怎样的苍白。
善蜜!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似乎是道雪亮的闪电,将黑暗僵冷的往事割裂。
故国的筚篥声又在记忆里响起来了,幽然神秘,回荡在荒凉的流亡路上。
回鹘人入侵了家园,父王带着族人连夜西奔,想迁往罗普重建家园。幼小的自己躲在马背上,将脸伏在姐姐的怀里,听着她用筚篥沿路吹响《折柳》,在流亡的途中追忆故园。
而流沙山那边,隐隐传来如雷的马蹄声——所有族人露出惊慌恐惧的表情。
是马贼!
死神降临了。血泼溅了满天,满耳是族人濒死的惨叫,他吓得六神无主,钻到姐姐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雅弥,不要哭!”在最后一刻,她严厉地叱喝,“要像个男子汉!”她扔掉了手里的筚篥,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刀,毫不畏惧地对上马贼雪亮的长刀。
那些马贼齐齐一惊,勒马后退了一步,然后发出了轰然的笑声:那是楼兰女子随身携带的小刀,长不过一尺,繁复华丽,只不过作为日常装饰之用,毫无攻击力。
她把刀扔到弟弟面前,厉叱:“雅弥,拿起来!”然而才五岁的他实在恐惧,不要说握刀,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她看了他一眼,怒喝:“站起来!楼兰王的儿子,就算死也要像个男子汉!”
他被吓得哭了,却还是不敢去拿那把刀。
“唉。也真是太难为你了啊。”看着幼弟恐惧的模样,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忽然单膝跪下,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道:“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雅弥,闭上眼睛。不要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一道雪亮的光急斩向自己的颈部!那一瞬间,孩子的思维化为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响彻脑海——王姐……王姐要杀我!
那些马贼发出了一声呼啸,其中一个长鞭一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惊呆了的孩子卷了起来,远远抛到了一边——出手之迅捷,眼力之准确,竟完全不似西域普通马贼。然而,就在那一刀落空的刹那,女子脸色一变,刀锋回转,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哈……有趣的小妞儿。”黑衣马贼里,有个森冷的声音笑了,“抓住她!”
他被扔到了一边,疼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马贼涌向了王姐,只是一鞭就击落了她的短刀,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五岁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撑起身追上去,可背后有人劈头便是一鞭,登时让他痛得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荒原上已然冷月高悬,狼嚎阵阵。
族人的尸体堆积如山,无数莹莹的碧绿光芒在黑夜里浮动——那是来饱餐的野狼。
他吓得不敢呼吸,然而仿佛闻到了活人的气息,那些绿光却一点点地移动了过来。
他一点点地往尸体堆里蹭去,手忽然触摸到了一件东西——是姐姐平日吹的筚篥,上面还凝结着血迹。
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荒原的狼群里!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绝望。
“救命……救命!”远远地,听到车轮碾过的声音,幼小的孩子脱口叫了起来。
金色的马车停住了,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路踏过尸体和鲜血,所到之处竟然连凶狠的野狼也纷纷退避。
他气度沉静,渊渟岳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