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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
他气度沉静,渊渟岳峙。
“是楼兰的皇族么?”他俯下身看着遍地尸首里唯一活着的孩子,声音里有魔一样的力量,“你求我救命?那么,可怜的孩子,愿意跟我走么?”
他对着孩子伸出手来:“如果你把一切都献给我的话,我也将给你一切。”他瑟缩着,凝视了这个英俊的男人很久,注意到对方手指上带着一枚巨大的宝石戒指。
他忽然间隐约想起了这样的戒指在西域代表着什么,啜泣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将唇印在那枚宝石上。
那个男子笑了,眼睛在黑暗里如狼一样的雪亮。
命运的轨迹在此转弯。
他从楼兰末代国王的儿子雅弥,变成了大光明宫教王座下五明子中的“妙风”、教王的护身符——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甚至没有了祖国,从此只为一个人而活。
那之后,又是多少年呢?
那个害怕黑夜和血腥的孩子终于在血池的浸泡下长大了,如王姐最后的要求,他再也不曾流过一滴泪。无休止的杀戮和绝对的忠诚让他变得宁静而漠然,他总是微笑着,似乎温和而与世无争,却经常取人性命于举手投足之间。
他甚至很少再回忆起以前的种种,只是静如止水的枯寂。那支遗落在尸堆里的筚篥,一直隐秘地藏在他的怀里,未曾示人,却也从未遗落。
二十多年后,蓝衣的妙水使在大殿的玉座旁狂笑,手里的剑洞穿了教王的胸膛。
“王姐……王姐。”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呼唤,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然而他却只是僵硬在当地,心里一片空白,无法对着眼前这个疯了一样狂笑的女人说出一个字。
那是善蜜王姐?那个妖娆毒辣的女人,怎么会是善蜜王姐!
那个女人在冷笑,眼里含着可怕的狠毒,一字字说给被钉在玉座上的老人:“二十一年前,我父王败给了回鹘王,楼兰一族不得不弃城流亡——而你收了回鹘王的钱,派出杀手冒充马贼,沿路对我们一族赶尽杀绝!
“一个男丁人头换一百两银子,妇孺老幼五十两,你忘记了么?
“可怎么也不该忘了我罢?王室成员每个一万两呢!”
沥血剑在教王身体内搅动,将内脏粉碎,龙血之毒足可以毒杀神魔。教王的须发在瞬间苍白,鸡皮鹤发形容枯槁,再也不复平日的仙风道骨——妙水在一通狂笑后,筋疲力尽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冷笑地看着耷拉着脑袋跌靠在玉座上的老人。
“哼。”她忽地冷哼了一声,一脚将死去的教王踢到了地上,“滚吧。”纤细的腰身一扭,便坐上了那空出来的玉座,娇笑,“如今,这里归我了!”
妙水在高高的玉座上俯视着底下,睥睨而又得意,忽地怔了一下——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情,深不见底。
妙风?她心里暗自一惊,握紧了滴血的剑。光顾着对付教王,居然把这个二号人物给冷落了!教王死后,这个人就是大光明宫里最棘手的厉害人物,必须趁着他还不能动弹及早处置,以免生变。
她握剑坐在玉座上,忽地抿嘴一笑:“妙风使,你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护教王么?如今教王死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她的声音尖锐而刻毒,然而妙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坐在染血玉座上的美丽女子,眼里带着无法解释的感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妙水!”倒在地上的薛紫夜忽然一震,努力抬起头来,厉声道,“你答应过我不杀他们的!”
“哈哈哈……女医者,你的勇敢让我佩服,但你的愚蠢却让我发笑。”妙水大笑,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无比的得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凭什么和我缔约呢?约定是需要力量来维护的,否则就是空无的许诺。”
“你……”薛紫夜怒斥,几度想站起来,又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自从出了药师谷就每况愈下,此刻中了剧毒,又受了教王那样一击,即便是她一直服用碧灵丹来维持气脉,也已然是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
“女医者,你真奇怪,”妙水笑了起来,将沥血剑指向被封住穴道的妙风,饶有兴趣地发问,“何苦在意这个人的死活?你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摩迦一族的灭族凶手——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救他呢?”
一直沉默的妙风忽然一震,不敢相信地望向薛紫夜——什么?她、她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凶手!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要救他?
“他不过是……被利用来杀人的剑。而我要的,只是……斩断那只握剑的手。”薛紫夜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声音却坚定,“何况他已然为此痛苦。”
那一瞬间,连妙水都停顿了笑声,审视着玉座下垂死的女子。“好吧,女医者,我佩服你——可是,即便你不杀,妙风使的命我却是非要不可!”妙水站起身,重新提起了沥血剑,走下玉座来,杀气凛冽——留着妙风这样的高手绝对是个隐患,今日不杀更待何时?
妙风看着她提剑走来,眼里却没有恐惧,唇边反而露出一丝多日不见的笑容。
他一直一直地看着玉座上的女子:看着她说话的样子,看着她笑的样子,看着她握剑的样子……眼神恍惚而遥远,不知看到了哪个地方。
这不是善蜜……这个狂笑的女人,根本不是记忆中的善蜜王姐!
妙水提着滴血的剑走下台阶,一脚踩在妙风肩膀上,倒转长剑抵住他后心,冷笑:“妙风使,不是我赶尽杀绝——你是教王的心腹,我留你的命,便是绝了自己的后路!”
“住手!”薛紫夜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的神情,“求求你!”
然而妙风并无恐惧,只是抬着头,静静看着妙水,唇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奇特笑意——她要杀他么?
很好。很好……事到如今,如果能够这样一笔勾销,倒也是干脆。
短短的刹那,他经历了如此多的颠倒和错乱:恩人变成了仇人、敌人变成了亲人……剧烈的喜怒哀乐潮水一样一波波汹涌而来。
忽然间他心灰如死。
“妙水,”他笑了起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同胞姐姐,在这生死关头却依然没有说出真相的打算,只是平静地开口请求,“我死后,你可以放过这个不会武功的女医者么?她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日后也有需要求医的时候。”
“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为她说话?”妙水眼里闪着讽刺的光,言辞刻薄,“想不到啊,风——原来除了教王,你竟还可以爱第二个人!”
妙风平静地抬起了眼睛:“妙水,请放过她。我会感激你。”
妙水哧的一笑,提起了剑对准了他的心口:“这个啊,得看我高不高兴!”
一语未落,她急速提起剑,一挥而下!
“雅弥!”薛紫夜肝胆欲裂,失声惊呼,“雅弥!”
她用尽全力伸出手去,指尖才堪堪触碰到他腰间的金针,却根本无力阻拦那夺命的一剑,眼看那一剑就要将他的头颅整个儿砍下——然而那句话仿佛是看不见的闪电,在一瞬间击中了提剑的凶手!
剑尖霍然顿住,妙水扔开了妙风,闪电般转过头来,弯下腰拉起了薛紫夜,恶狠狠地追问,面色几近疯狂:“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叫他什么!”
“雅弥。”薛紫夜不知所以,茫然道,“他的本名——你不知道么?”
妙水一瞬间僵住。趁着妙水发怔的一瞬间,她指尖微微一动,悄然拔出了妙风腰间封穴的金针。
“雅、雅弥!”妙水定定望着地上多年来的同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妙风——难道你竟是……是……”
话没有问完便已止住,妙风破碎的衣襟里,有一支短笛露了出来——那是西域人常用的乐器筚篥,牛角琢成,装饰着银色的雕花,上面那明黄色的流苏已然色彩暗淡。
妙水握着沥血剑,双手发抖。她俯下身捡起了那支筚篥,反复摩挲,眼里有泪水渐涌。
她转过头,定定看着妙风,却发现那个蓝发的男子也在看着她——那一瞬间,她依稀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躲在她怀里发抖的、至亲的小人儿。
刷!忽然间,沥血剑却重新指在了他的心口上!“你……是骗我的吧?”妙水脸上涌出凌厉狠毒的表情,似乎一瞬间重新压抑住了内心的波动,冷笑着,“你根本不是雅弥!雅弥五岁的时候就死了!他、他连刀都不敢握,又怎么会变成教王的心腹杀手!”她一迭声地厉声反问,却似乎根本不想听到他的回答,而只是在说服自己。
妙风用一贯宁静的眼神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几十年后重逢的亲人模样刻在心里。
“是的。”他忽地微微笑了,“雅弥的确早就死了。我是骗你的。”
妙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嘴角紧抿,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挥剑斩落,再无一丝犹豫。
是的,她不过是要一个借口而已——事到如今,若要成大事,无论眼前这个人是什么身份,都是留不得了!
“雅弥!”薛紫夜脸色苍白,再度脱口惊呼,“躲啊!”为什么不躲?方才,她已然用尽全力解开了他的金针封穴。他为什么不躲!
妙风却只是安然闭上了眼睛,不闪不避——事到如今,何苦再相认?
他们早已不再是昔年亲密无间的姐弟。时间残酷地将他们分隔在咫尺的天涯,将他们同步塑造成不同的人:二十多年后,他成了教王的护身符,没有感情也没有思想;而她却已然成为了教王的情人,为了复仇和夺权不择手段——他们之间,势如水火。
就算她肯相信,事到如今,也决不可能放过自己了。她费了那么多年心血才夺来的一切,又怎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落空?所以,宁可还是不信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他闭上了眼睛。剑却没有如预料一样地斩入颈部,反而听到身后的薛紫夜失声惊叫。
怎么了?难道妙水临时改了主意,竟要向薛紫夜下手?
“薛谷主!”他霍然一震,手掌一按地面,还没睁开眼睛整个人便掠了出去,一把将薛紫夜带离原地,落到了大殿的死角,反手将她护住。
然而薛紫夜却直直盯着妙水身后,发出了恐惧地惊呼:“小心!小心啊——”
妙风一惊,闪电般回过头去,然后同样失声惊呼。
教、教王!那个被当胸一剑对穿的教王居然无声无息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妙水身后!满身是血,连眼睛也是赤红色,仿佛从地狱里归来。
他悄无声息地站起,狰狞地伸出手来,握着沉重的金杖,挥向叛逆者的后背!
妙风认得,那是天魔裂体大法,教中的禁忌之术。教王虽身受重伤,却还是想靠着最后一口气,将叛逆者一同拉下地狱去!
然而妙水的全副心神都用在对付妙风上,竟毫无觉察。“小心!”来不及多想,他便冲了过去。
妙水一惊,堪堪回头,金杖便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敲向了她的天灵盖!她惊呼一声,提起手中的沥血剑,急速上掠,试图挡住那万钧之击。然而这一刹那,她才惊骇地发现教王的真正实力。只是一接触,巨大的力量涌来,“叮”的一声,那把剑居然被震得脱手飞出!她只觉得半边身子被震得发麻,想要点足后退,呼啸的劲风却把她逼在了原地。
手无寸铁的她,眼睁睁地看着金杖呼啸而落,要将她的天灵盖击得粉碎。
“王姐,小心!”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呼,她被人猛拉了一把,脱离了那力量的笼罩范围。妙风在最后一霎及时掠到,一手将妙水拉开,侧身一转,将她护住,那一击立刻落到了他的背上!
“咔啦”一声,有骨骼碎裂的清晰声响,妙风踉跄了一步,大口的血从嘴里吐出。然而同时被妙风护体真气反击,教王妖鬼般的神色也暗淡了下去,在用尽全力的一击后,终于油尽灯枯,颓然地倒入玉座。
“雅弥!”薛紫夜脱口惊呼,肝胆欲裂地向他踉跄奔去。同时叫出这个名字的,还有妙水。妙风的血溅在了她的衣襟上,楼兰女人全身发出了难以控制地战栗,望着那个用血肉之躯挡住教王必杀一击的同僚,眼里有再也无法掩饰的震撼——不错,那是雅弥!那真的是雅弥,她唯一的弟弟!也只有唯一的亲人,才会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做出如此举动,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她的性命。
“雅弥!雅弥!”她扑到地上,将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呼唤着他的乳名。他笑了起来,张了张口,仿佛想回答她。但是血从他咽喉里不断地涌出,将他的声音淹没。妙风凝望着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始终未能说出话来,眼神渐渐涣散。
那一刹那,妙水眼里的泪水如雨而落,再也无法控制地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