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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次看清楚了。这个人的一双眼睛如此奇诡,带着微微的蓝和纯粹的黑,蕴含着强大的灵力——分明是如今已经灭绝了的摩迦一族才有的特征!
为什么还要救这个人?
所有侍女在把那条毒蛇抬回去救治的时候,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然而谷主的意思没人敢违抗。那个人的病看起来实在古怪,不像是以往来谷里求医的任何人。谷主将他安放在榻上后,搭着脉,已然蹙眉想了很久,没有说话。“你们都先出去。”薛紫夜望着榻上不停抱着头惨叫的人,吩咐身边的侍女,“对了,记住,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冬之馆里的霍展白。”
“可是……”绿儿实在是不放心小姐一个人留在这条毒蛇旁边。
“不要紧。”薛紫夜淡淡道,“你们先下去,我给他治病。”
“是。”霜红知道谷主的脾气,连忙一扯绿儿,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双双退了出去。侍女们退去后,薛紫夜站起身来,刷的一声拉下了四周的垂幔。房间里忽地变得漆黑,将所有的月光雪光都隔绝在外。
在黑暗重新笼罩的瞬间,那个人的惨叫停止了。她怔了怔,嘴角浮出了一丝苦笑:是怕光么?这个人身上的伤其实比霍展白更重,却一直在负隅顽抗,丝毫不配合治疗。她本来可以扔掉这个既无回天令又不听话的病人,然而他的眼睛令她震惊——摩迦一族原本只有寥寥两百多人,在十二年前的那一场屠杀后已然灭门,她亲手收敛了所有人的遗体。
如今怎么还会有人活着?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且,他的眼睛虽然是明显传承了摩迦一族的特征,却又隐约有些不一样——那种眼神有着魔咒一样的力量,让所有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无法挪开。往日的一切本来都已经远去了,除了湖水下冰封的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此刻乍然见到这样的眼睛,仿佛是昔日的一切又回来了——还有幸存者!那么说来,就还有可能知道当年那一夜的真相,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手将一族残酷地推向了死亡!
所以,她一定要救回他。这个唯一的目击者。薛紫夜将手伸向那个人的脑后,却在瞬间被重重推开。黑暗中,他忽然间从榻上直起,连眼睛都不睁开,动作快如鬼魅,一下子将她逼到了墙角,反手切在她咽喉上,急促地喘息。然而,终究抵不过脑中刀搅一样的痛,他的反击只维持了一瞬就全身颤抖地跪了下去。
她惊骇地看着:就算是到了这样的境地,还有这样强烈的下意识反击?这个人……是不是接受过某种极严酷的训练,才养成了这样即便是失去神志,也要格杀一切靠近身边之人的习惯?
“滚……给我滚……啊啊啊……”那个人在榻上喃喃咒骂,抱着自己的头,忽地用额头猛烈撞击墙壁,“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薛紫夜忽然间呆住,脑海里有什么影像瞬间浮出。黑暗里,同样的厉呼在脑海中回响,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忽然间有些苦痛地抵住了自己的头,感觉两侧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难道……是他?竟然是他?
外面还在下着雪。
薛紫夜坐在黑暗里,侧头听着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感觉到手底下的人还在微微发抖。过了整整一天,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反抗也逐步地微弱下去。她站起身,点燃了一炉醍醐香。醒心明目的香气充斥在黑暗的房里,安定着狂躁不安的人。过了很久,在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清醒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出过激的行为,不知道是觉得已然无用还是身体极端虚弱,只是静默地躺在榻上,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房顶。
“为什么不杀我?”许久,他开口问。
她微微笑了笑:“医者不杀人。”“我没有回天令。”他茫然地开口,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是药师谷的神医。”
“嗯。”她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大光明宫的杀手。”
她在黑暗中拿起了一个白玉面具,放到了自己脸上——那是她派人搜索了谷外冷杉林后带回来的东西。而那边的林里,大雪掩埋着十二具尸体。通过霍展白的描述,她知道这是昆仑大光明宫座下的十二银翼杀手。
而率领这一批光明界里顶尖精英的,就是魔教里第一的杀手:瞳。
——那个传说中暗杀之术天下无双,让中原武林为之震惊的嗜血修罗。她在黑暗里戴上他的白玉面具。在她将面具覆上脸的刹那,他侧头看了一眼,忽然间霍地坐起——闪电般地伸出手来,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抓到了那个面具!然后仿佛那个动作耗尽了所有的体能,他的手指就停在了那里,凝望着她,激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停地发抖。
“你究竟是谁?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他望着面具上深嵌着的两个洞,梦呓般地喃喃,“好像……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薛紫夜微微笑了起来——已经不记得了?或许他认不出她的脸,但是她的眼睛,他应该还记得吧?她抓住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下:“我也认得你的眼睛。”瞳在黑暗里不作声地急促呼吸着,望着面具后那双眼睛,忽然间感觉头又开始裂开一样的痛。他低呼了一声,抱着头倒回了榻上,然而全身的杀气和敌意终于收敛了。
“你放心,”他听到她在身侧轻轻地说,“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像十几年前一样,被一直关在黑暗里。”
第二轮的诊疗在黑暗中开始。
拉下了帘子,醍醐香在室内萦绕,她将银针准确地刺入了他的十二处穴位。令人诧异的是,虽然是在昏迷中,那个人身上的肌肉却在银针刺到的瞬间下意识地发生了凹陷,所有穴位在转瞬间移开了一寸。
——乾坤大挪移?薛紫夜惊诧地望着这个魔教的杀手,知道这是存在于武林传说中的极高武学——难怪连霍展白都会栽在这个人手上。可是……昔年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会变得如今这般厉害?
她微微叹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始了真正的治疗。无论如何,不把他脑中的病痛解除,什么都无法问出来。在银针顺利地刺入十二穴后,她俯下身去,双手按着他的太阳穴,靠近他的脸,静静地在黑暗里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那个人模糊地应了一声。醍醐香的效果让瞳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眼睛开了一线,神志却处于游离的状态。“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轻轻问。
“瞳。”他想也不想地回答,话音刚落身体却动了动,忽然间痛苦地抽搐,“不,我不叫瞳!我、我叫……不,我想不起来……”
第一个问题便遇到了障碍。她却没有气馁,缓缓开口:“是不是,叫做明介?”手底下痛苦的颤动忽然停止了,他无法回答,仿佛有什么阻拦着他回忆。“明介……”他喃喃重复着,呼吸渐渐急促。
“明介,你从哪里来?”她一直凝视着他半开的眼睛,语音低沉温柔。从哪里来?他从哪里……他忽然间全身一震。
是的,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地方,还有终年黑暗的屋子。他是从那里来的……不,不,他不是从那里来的——他只是用尽了全力想从那里逃出来!
他忽然间大叫起来,用手捂住了眼睛:“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放我出去!”那一瞬间,血从耳后如同小蛇一样细细地蜿蜒而下。他颓然无声地倒下去。怎么了?薛紫夜变了脸色:观心术是柔和的启发和引诱,用来逐步揭开被遗忘的记忆,不可能导致这样的结果!这血难道是?……她探过手去,极轻地触摸了一下他的后脑。
细软的长发下,隐约摸得到一枚冷硬的金属。她不敢再碰,因为那一枚金针,深深地扎入了玉枕死穴,擅动即死。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头颅中缝摸上去,在灵台、百汇两穴又摸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金针。
她变了脸色:金针封脑!难道,他的那一段记忆,已经被某个人封印?那是什么样的记忆,关系着什么样的秘密?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屠戮了整个摩迦一族,杀死了雪怀?她握着银针,俯视着那张苦痛中沉睡的脸,眼里忽然间露出了雪亮的光。
月下的雪湖。冰封在水下的那张脸还是这样的年轻,保持着十六岁时候的少年模样,然而匍匐在冰上的女子却已经是二十多的容颜。
她伏在冰上,对着那个微笑的少年喃喃自语。
雪怀……雪怀,你知道么?今天,我遇到了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你还记得那个被关在黑屋子里的孩子么?这么多年来,只有我陪你说说话,很寂寞吧?看到了认识的人,你一定觉得也很开心吧?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毕竟,那是你曾经的同伴,我的弟弟。
你们曾经那么要好,也对我那么好。
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把明介治好。
不惜一切,我也一定要追索出当年的真相,替摩迦全族的人复仇。
第三章 雪?第二夜
将手里的药丸扔出去,雪鹞一个飞扑叼住,衔回来给他,咕咕的得意。
再扔出去。再叼回来。在这种游戏继续到第二十五次的时候,霍展白终于觉得无趣。自从他被飞针扎中后,死人一样地昏睡了整整两天,然而醒来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榻边的小几上只放了一盘冷了的饭菜,和以前众星拱月的待遇大不相同。知道那个女人一贯做事古怪,他也不问,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又吃,闲着的时候就和雪鹞做做游戏。
这样又过去了三天。他的耐心终于渐渐耗尽,开始左顾右盼:墙上挂了收回的九面回天令,他这里还有一面留了八年的——今年的十个病人应该看完了,可这里的人呢?都死哪里去了?他还急着返回临安去救沫儿呢!可居然连绿儿都不见了人影,问那几个来送饭菜的丫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那个死女人对手下小丫头们的管束之严格,八年来他已经见识过。他闷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
“人呢?人呢?”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震得尘土簌簌下落,“薛紫夜,你再不出来,我要把这里拆了!”
“哟,七公子好大的脾气。”狮吼功果然是有效的,正主儿立刻被震了出来。薛紫夜五天来第一次出现,推开房门施施然进来,手里托着一套银针:“想挨针了?”他一看到她就没了脾气。
“嘿嘿……想你了嘛。”他低声下气地赔笑脸,知道自己目下还是一条砧板上的鱼,“这几天你都去哪里啦?不是说再给我做一次针灸么?你要再不来——”“嗯?”薛紫夜拈着针,冷哼着斜看了他一眼。
“你要再不来,这伤口都自己长好啦!”他继续赔笑。
她看也不看,一反手,五支银针就甩在了他胸口上,登时痛得他说不出话来。“好得差不多了,再养几天,可以下床。”搭了搭脉,她面无表情地下了结论,敲着他的胸口,“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动不动还被揍成这样——你真的有自己号称的那么厉害么?可别吹牛来骗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啊。”
“你没看到我一剑平天下的雄姿嘛……我可是昔年被鼎剑阁主亲授墨魂剑的人啊!”他翻了翻白眼,举起了身侧纯黑的佩剑炫耀。
“我看你挨打的功夫倒算是天下第一,”薛紫夜却没心思和他说笑,小心翼翼地探手过来绕到他背后,摸着他肩胛骨下的那一段脊椎,眉头微微蹙起,“这次这里又被伤到了。以后再不小心,瘫了别找我——这不是开玩笑。”她甚至比他自己更熟悉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背后有数条长长的疤,干脆利落地划过整个背部,仿佛翅膀被刷的一下斩断留下的痕迹。那,还是她三年前的杰作——在他拿着七叶明芝从南疆穿过中原来到药师谷的时候,她从他背部挖出了足足一茶杯的毒砂。
她的手指轻轻叩在第四节脊椎上,疼痛如闪电一样沿着背部蹿入了霍展白脑里。他脱口大叫,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不要再逞能了。”薛紫夜叹了口气,第一次露出温和的表情,“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想救人,但也得为自己想想。我不可能一直帮你。”
霍展白剧烈地喘息,手里握着被褥,忽然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看她,发现几日不见她的脸有些苍白,也没有了往日一贯的生气勃勃叱咤凌厉,他有些不安,“出了什么事?你遇到麻烦了?”她从被褥下抽出手来,只是笑了笑,将头发拢到耳后:“不啊,因为拿到了解药,你就不必再来这里挨我的骂了……那么高的诊金你又付不起,所以以后还是自己小心些。”
他松了一口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