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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他在停车场看见朋友,赶紧大叫,“我们一起骑回家吗?”
“当然啦!”亚瑟的笑容一如往昔,亲切又熟悉,但乔纳思隐隐觉得亚瑟好像迟疑了一下。
“恭喜啦!”亚瑟说。
“我才要恭喜你呢!”乔纳思回答,“当她提起‘打打’这件往事时,真是有趣儿,你获得的掌声比谁都多。”
刚晋升为十二岁的孩子这时也聚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资料夹放入自行车后的提篮里,准备回家后再拿出来研读。过去这几年,孩子们晚上都得背诵学校功课,总是一边背,一边无聊地打哈欠。今晚可就不同了,他们是用期待的心情来背诵未来的工作规则。
“恭喜你,亚瑟!”有人大叫,同样又迟疑了一下才说,“也恭喜你,乔纳思!”
乔纳思和亚瑟也礼貌地恭贺对方。乔纳思看见爸爸和妈妈在自行车旁,远远地望着他。莉莉已经坐上后座,系好安全带了。
他挥挥手,他们也笑着挥挥手。他注意到莉莉表情很严肃,大拇指含在嘴里。
在回家的路上,他跟亚瑟的交流只是几个小笑话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他在家门口下车,对亚瑟大叫:“明天早上见,娱乐中心主任助理!”
亚瑟继续往前骑:“好的,再见!”
亚瑟大声响应的瞬间,他再一次感觉到他们长期建立的友谊,似乎有些走调。也许是他多虑了,跟亚瑟在一起,不可能有什么改变的。
那天的晚餐静得出奇,只有莉莉叽叽喳喳,提出一大堆有关未来义工生涯的规划。她说她要先到育婴中心服务,因为她已经是喂加波吃饭的专家啦。
“我知道,”当爸爸对她投来警告的眼光时,她立刻补充说,“我不会提他名字的,我会假装自己不知道。我等不及了,好希望明天赶快来呢!”她快乐地说。
乔纳思不安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等!”他喃喃自语。
“大家都很尊敬你的工作,”妈妈说,“爸爸和我为你感到骄傲。”
“那是我们社区最重要的工作。”爸爸说。
“但是几天前,你说指派的工作是最重要的工作!”
妈妈点点头:“这不一样。这不是工作,真的。我想都没想过,也没想到……”妈妈停顿了一下,“因为向来只有一个记忆传承人。”
“但是,首席长老说十年前做过一次遴选,结果失败了。
她指的是什么?”
爸爸和妈妈迟疑了半晌,最后爸爸叙说了上一次的遴选结果:“上次的情况跟今天很像——同样充满悬疑,乔纳思。
当所有的十一岁孩子都获得指派的工作后,他们才宣布那位被选中的人……”
乔纳思插嘴问:“他叫什么名字?”
妈妈回答,“是一个女生,不是男生。但是我们不能再提她的名字,也不能再用这个名字为新生儿命名。”
乔纳思很震惊。如果有哪个名字“再也不能提起”,那可是奇耻大辱啊。
“她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爸爸妈妈面有难色。“我们不清楚,”爸爸很不自在地说,“我们再也没见过她。”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们只是默默地彼此望着。最后妈妈站了起来,说:“你获得了最尊贵的荣耀,乔纳思,最尊贵的荣耀。”
乔纳思独自在卧室里,铺好床,打开了自己的资料夹。
他注意到有些同学的资料夹好大一沓,上头印满了字。他猜想班上那位科学家——本杰明,一定是轻松地读着一页又一页的规则和说明。他也想象得到,费欧娜一定是带着微笑,看着单子上所列的未来该学的方法和该尽的义务。
但是他的资料夹只有薄薄的一张,他读了两遍:乔纳思
记忆传承人
一、每天下课后,直接到养老院后面的安尼斯入口处报到。
二、每天训练结束后,立刻回家。
三、从现在开始可不受规则约束,有权向任何一位市民发问,并保证获得答案。
四、禁止谈论训练内容,包括双亲和长老会在内。
五、从现在开始,不再跟别人分享梦境。
六、除非疾病或伤势与训练无关,否则禁止申请任何药物。
七、不得申请解放。
八、可以说谎。
乔纳思愣住了。他跟朋友的友谊怎么维持?他那些不花脑筋的球类游戏呢?沿着河岸骑自行车散心呢?对他来说,那是一段既快乐又重要的时光。他们为什么要剥夺呢?这些简单、合乎逻辑的指示,他可以理解,因为每个十二岁的孩子都一定会被告知:到哪里、如何去以及何时接受训练。但是他还是有一点失望,很明显的,在他的课表里,完全没有任何休闲时间。
可以不受规则约束这条也令他相当吃惊。不过,再读一次后,他知道并不是强迫他违规,只是允许他有更大的选择权。他很确定,他永远也不会利用这条来为所欲为。他早已习惯遵循社区的规则,一想到要探人隐私,他就浑身不自在。
至于不再分享梦境这条,倒不成问题。他很少做梦,分享梦境对他来说本来就不容易,他很高兴可以免除这项义务。只是以后早餐时该怎么办呢?如果他做梦了,是否跟过去一样,只要告诉家人他没做梦就好?这就是说谎了。还有,最后一条规则说……哎,这最后一条规则他还没准备好去理它呢。
对于药物的限制,他感到很为难。居民用药一向非常便利,就连孩子都可通过双亲拿到。上次他的手指头被门压伤,他赶紧忍痛通过广播通知妈妈。她一要求止痛药,药物马上送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手上的剧痛立即消除,只剩轻微的颤动,现在只能靠回忆才能唤起上次的体验。
再读一次第六条规则,他了解压伤手指可归类为“跟训练无关”的伤势。虽然打从那次意外后,他就对厚重的大门特别留意,也很确定不会再旧事重演。可是如果真的再度发生,他还是可以申请药物治疗。
现在每天早上所吃的药丸,也跟训练无关,所以他还是继续吃。
可是一想到首席长老说训练过程必须承受很大的痛楚,他就打从心里不安。她还说那是难以形容的痛楚。
乔纳思用力吞了一下口水,实在很难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痛楚,而且还不能服药。这实在超出他的理解。
他对第七条规则毫无异议,因为他从未想过要申请解放。
他强迫自己再读一次最后一条规则。打从启蒙开始接受教育,打从开始学习使用语言,他就没说过谎。这是学习正确用语不可或缺的环节。他四岁时,有一次在学校午餐前说了一句:“我饿死了。”
结果马上被带到旁边,上了一堂精确使用语言的课程。
在课堂上他学懂了他不是“饿死了”,而是“肚子很饿”。在社区里没人会饿死。过去也从来没人饿死,未来更不可能有人会饿死。说“饿死了”,就等于是在说谎。当然,这是一个不经意地说谎。要大家精确地使用语言,就是希望大家不会不经意地说谎。他了解这一点吗?他们问他。他果然了解。
在他的记忆里,他再也不敢说谎。亚瑟不会说谎,莉莉不会说谎,爸爸妈妈不会说谎,没有人会说谎,除非……
一个念头突然浮现乔纳思的脑海里,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是否其他人——大人——在晋升为十二岁时,都收到同样可怕的指令呢?
是否他们都被指示:可以说谎。
他的内心受到很大的冲击。现在,他有权向任何人提问——而且一定会有答案——就用想象的吧(虽然还是很难想象),他可以问某个大人,也许就问爸爸:“你说谎吗?”
不过,他也无从知道他所获得的答案是不是真的。
第十章 储存记忆的人
“我从这里进去,乔纳思。”他们把自行车停在画好停车位的区域,走到养老院门口时,费欧娜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紧张。”她说,“我以前常到这里啊。”她把玩着手上的资料夹。
“嗯,现在不一样了。”乔纳思提醒她。
“连自行车上的名牌都不一样。”费欧娜笑了起来。维护人员趁着半夜,帮每位十二岁的孩子换上新名牌,上头标示着:受训中的居民。
“我不想迟到。”她一边迈上台阶,一边迟疑地说,“如果我们同时结束,我就和你一起骑车回家。”
乔纳思点点头,挥挥手,便绕过建筑物,朝安尼斯走去,那是一栋附在建筑物背后的小侧楼。他也跟她一样,不想在受训的第一天就迟到。
安尼斯的外观毫不起眼,门口也很寻常。他握住厚重的门把手,这才注意到墙上有个蜂音器,于是他改为按铃。
“什么事?”声音从蜂音器上方小小的扩音器传出来。
“我是,嗯,乔纳思。我是新的……我是说……”
“请进!”“咔嚓”一声,门开了。
接待室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位女接待员正忙着处理文件,抬头看到他进来,竟然站了起来。这个举动着实令他大吃一惊。以前从没有人因为他的出现而主动起立致意。
“欢迎,记忆传承人。”她很恭敬地说。
“哦,”他很不自在地回答,“叫我乔纳思就好了。”
她微微一笑,按下一个钮,他听见她左边的门“咔嚓”
一声开了。“您可以进去了。”她告诉他。
她好像注意到他的不自在,也了解他不自在的原因。因为社区里的门都不上锁;至少乔纳思知道的门就都不上锁。
“上锁是为了维护记忆传承人的隐私,因为他需要全神贯注。”她解释着,“以防万一有居民闲逛到这边来找自行车修理部之类的。”
乔纳思笑了笑,稍微松了一口气。这位女士看起来很友善,事实上也的确很友善。社区里流传这样的笑话:自行车维修部门是个不太重要的小单位,经常搬家,大家常常搞不清楚它到底在哪里。
“这里一点也不危险。”她告诉他。
“但是,”她对墙上的时钟瞥了一眼,“它不喜欢等人喔。”
乔纳思赶紧打开门,发现自己来到一间装潢典雅、舒适的起居室,就跟他自己家里的形式很像。社区里每户人家的家具都是规格化的:实用、结实,每个物件都有特定的功能——张睡觉的床,一张吃饭用的桌子,一张念书用的书桌。
在这间宽敞的房间里,该有的家具样样不缺,只不过每件家具都跟他家里的略有不同:椅子和沙发的坐垫比较厚也比较豪华;桌脚不像家里的那么直挺挺的,而是较为纤细、略有弧度,并且雕饰了小花纹:床铺位于房间另一端的凹室,上头罩着一条华丽的床单,上面绣满精细的图案。
最显著的不同是书。在他家里,只有家家必备的几套书:一本字典,以及厚厚的社区说明手册,详列每间办公室、工厂、建筑物和委员会的介绍。当然,还有社区的法则大全。
家里那些书是乔纳思唯一看过的书,他从不知道还有其他的书。
这个房间的墙壁却完全被书架覆盖,从墙脚到天花板,满满的都是。这里一定有几百本、甚至几千本的书,每本书的书名都用闪亮的印刷字体装饰得光亮耀眼。
乔纳思注视着这些书,他想象不出内容会是什么?是超越管理社区的其他法则吗?是对办公室、工厂和委员会更多的描述吗?
他只敢花一秒钟的时间张望,因为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打量着他。
他迟疑地往前移动,站在这位先生前面,略微鞠个躬,然后说:“我是乔纳思。”
“我知道,欢迎,记忆传承人。”
乔纳思认得他。在典礼中,他虽然也身着长老服饰,却与其他长老大不相同。
乔纳思怯生生地望着那双灰色眼珠中自己的影像。
“先生,很抱歉,我不太了解您的意思……”
他等着,但是老人并未说出标准响应语——我接受你的道歉。
过了一会儿,乔纳思继续说:“但是我认为……我是说我想,”他更正自己的用语,一边提醒自己:精准的语言很重要,在这位先生面前更要谨慎。“您才是记忆传承人,我只是,嗯,我刚被指定,我是说,昨天才被选上的。我还不是记忆传承人。”
老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眼神中有感兴趣、好奇、关心、或许还带有一点同情的意味。
最后他终于说话了,“至少在我认为,从今天这一刻开始,你就是记忆传承人。我担任记忆传承人这份工作已经很久了,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你也看得出来,不是吗?”
乔纳思点点头。老人满脸皱纹,眼睛虽然闪现犀利的光芒,却掩不住疲惫,眼周围镶着黑眼圈。
“我看得出来,您年纪很大了。”乔纳思尊敬地说。大家对长老总是推崇备至。
老人微微一笑,摸摸自己脸上松垮的肌肉:“事实上,我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老。”他告诉乔纳思,“这份工作让我加速老化。我知道我看起来好像很快就会被解放,但是事实上,我还有好长一段人生要走哩。
不过,当你被选上时,我非常高兴。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来进行这一次遴选。距离上一次的遴选失败已经十年了,我的能量正逐渐耗弱,我必须保留气力来训练你。未来的工作很艰辛、痛苦,而且只有你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