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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我们走过她们身边,进人病房大楼时,这两位女士都回过头来打量我。身材削瘦的那位妇女,右手臂上包扎着纱布。我的臂膀也包扎着纱布,但别人看不出来,因为我用衣袖把它遮住了。
值班护士是一位模样长得挺好看的中年女人,一头赤褐色的长发丝披在肩膀上,满脸雀斑,看起来非常俏皮可爱,但她那两只手却大得吓人。这会儿,她伫立在门旁,手里握着一本拍纸簿。她先来个自我介绍。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休”。然后她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欢迎我住进这家医院来。我感到很诧异:我跟她素昧平生,她怎么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呢?她说,待会儿她会从楼上下来,帮助我适应环境。你帮我适应环境?安吉尔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我的左手肘,牵着我沿着一条长廊走下去。
我们经过走廊左边一个大房间,看见里面摆着几张卧榻、几把椅子和一堆枕头。走廊对面是一个比较小的房间。年龄不同、体形各异的5位妇女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有些正在画图画,有些手里尚拿着彩色纸张,不知折叠着什么东西。这时她们纷纷抬起头来,不停地打量我这个新来的病友。
这房间隔壁有一个小房间,看起来有点眼熟——昨天刚来时,我就是在这儿跟大夫面谈,让他评估我的病情。走到护士办公室时,安吉尔引导我向左转,沿着长廊走向我的房间。我们经过走廊左边一个房间,看见里面摆着一台电视机、一辆健身用脚踏车、一堆堆儿童书籍和游戏用品。快走到我的房间时,我突然闻到身后飘来一阵意大利面条的香味。护工用手推车把午餐送来了。
“7号。”安吉尔抬起头来看看门上的号码。“幸运数字。老兄,你现在拥有自己的房间啦。”他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轰隆轰隆回响不停。砰地一声,安吉尔把我的手提袋摔在门旁那张床铺上,然后伸伸懒腰,挺直起身子来。“卡梅伦,你待在这儿感到还好吗?”
“很好!”我骗他。
“那就再见啰。”安吉尔向我眨了眨眼,转身走出房间,嘴里吹着口哨。我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曲子,但我听得出来这家伙口哨吹得满好的。
我望望这个房间,看起来很像大学宿舍,只有一点不同:地面铺着地毯,所有的家具全都用螺丝钉固定。我拉开黑色尼龙手提袋的拉链,把托比拖出来。我真担心,在袋子里头禁闭了这么久,缺乏足够的新鲜空气搞不好他会窒息死掉。
别傻了,笨蛋,托比只不过是一只充气玩具动物。嘿!嘿!嘿!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有恶意。佩尔,对不起哦。这会儿我们在什么地方呀?医院。干嘛要上医院啊?他的手臂割伤了。哦。我吓死了。我也是。咱们每个人都做个深呼吸吧。来,咱们全都到“安乐室”去休息。卡姆,把行李整理一下嘛。好啊。
我拿出衣服,发现袋子底部藏着4本儿童图书:两本维尼故事集、一本格罗弗童话和美国儿童最喜爱的一本书——理查德·斯卡内的《大伙儿成天都在忙着什么呀》。足够我消磨好几天了!瑞琪。床铺对面摆着一个高脚衣橱,用螺丝钉固定在墙壁上。我把衣服和书本全都放在里头,然后走进浴室,把盥洗用品袋放在洗脸台上。我打开袋子,拿出一块肥皂和一罐刮胡膏。但我的剃刀在哪里?怎么找不到呢?莫非瑞琪忘记把剃刀放进袋子里?不可能。我猜,昨天我们住进来时,他们就把剃刀没收了。任何锐利的东西都不准夹带进来。
我洗了把脸,抬起头来照照镜子,乍一看到自己那副尊容,着实吓了一大跳。我恨镜子!以后绝不照镜子了!正要走出浴室,忽然听到敞开的房门上响起两下敲门声:砰,砰。原来是那个名叫做休的值班护士。她手指头的关节可真坚硬,把门敲得梆梆响。
她递给我一袋资料,匆匆解说一番,然后告诉我,再过一会儿我的治疗专家就会过来跟我见面。“曼德尔医生是非常杰出的心理治疗专家!你运气真好。”如果把安吉尔也算进去,那么,今天早晨10分钟之内,我就遇到了两位贵人。
休小姐把我带到楼下的手工艺室——这个房间也当作餐厅使用——让我留在那儿。病友们围坐在桌子旁,正在吃午餐。这时我才发现午餐吃的并不是意大利肉酱面,而是一种牛肉三明治。唔,这就是院方替这群白吃白住的白痴准备的佳肴美食。病房里的护士名字叫“贝亚”。她是黑人,年纪约摸四五十岁,两粒眼珠从脸庞上凸出来,又黑又亮。贝亚女士挥了挥手里握着的那本拍纸簿,扯起嗓门,向大伙儿介绍我这个新来的病友。
我一眼就认出刚才坐在院子里聊天的两位女士。胳臂上包扎着绷带的那位妇人,名字叫托尼,另一位叫道恩。托尼·奥兰多和道恩女士把一条黄丝带绑在哈——哈——哈——。我望望其他几位病友:一个名叫露西的妇人,身材圆滚滚,乍看有几分像在电影《海神号》中演出的老牌女星谢莉·温特斯;一个名叫戴比的年轻女郎,脖子上顶着一头变淡了的金发丝,配上一双天蓝色的眼睛(也许是戴了染色隐形眼镜吧),脸庞上却浓妆艳抹,搽着厚厚的一层脂粉;一位年纪轻轻但却已经开始发胖的黑人妇女,据戴比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查伦,但现在她却是一个名字叫本尼、还不会讲话的小孩;一个满脸憔悴、名字叫斯特凡妮的妇人,身材中等,年纪跟我差不多,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最后,我看到克里斯,她身材十分削瘦,脖子上顶着一头黑发,年纪约摸在25岁到29岁之间,两只手臂密密麻麻满布伤痕,她身上穿着一袭黑色连衣裙和一双黑色靴子。
“我的名字叫乔迪!”克里斯告诉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稚嫩,像个小孩似的,5秒钟之前,她却用成年人的声调跟大伙儿说话。
浑身一哆嗦,转换,克莱出现。
“我是克克莱。”克莱结结巴巴跟大家打招呼。
“嗨,克莱。”乔迪咧开嘴巴笑起来。她举起手里握着的那客牛肉三明治,张开嘴巴狠狠咬了一大口。她鼓起腮帮,问克莱,“你喜欢吃牛肉三明治呜?”
“喜欢!”我隐藏在内心深处,听到克莱的回答,忍不住伸出手肘使劲捅了他一下。克莱赶紧改口说:“我的意意意思是不不喜欢。他他他不爱吃这种东西。”
“他不爱吃?是卡姆吗?”斯特凡妮问道。她现在也转换成另一个人,不再是斯特凡妮了。
克莱回头望了一眼。“是是。你是谁?”
“我是沃比。我也是一个男孩子!”
场面越来越滑稽、越来越有趣了。
“你……你有一部踏……踏……踏板车吗?”克莱问道。“红红红色的踏板车?”
“哎,没有!”罗比把双手一摊,摇摇头。“我不会骑车。你想不想吃炸薯条?’’
克莱点点头。
罗比说:“哦,好吧!对不起,我刚才没想到请你吃炸薯条。”
露西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说:“我是达夫妮。”她向大伙儿一鞠躬,然后伸出手里握着的叉子,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罗比,我猜克莱刚才讲的车,是小孩子玩的那种踏板车,而不是大人骑的那种车。”
克莱手里捏着一根炸薯条,正要往嘴里送,听露西这么一说,赶忙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对对!我说的是一部红红红色的踏板车。”
“哦——我明白了!”罗比哈哈大笑。“抱歉,我们没有踏板车。不过我倒很想买一部。”
“我也想买一部。”乔迪伸出手来猛一拍桌子。“我好想买一部踏板车——”她一面嘶喊一面猛拍桌子。“我要踏板车!我要踏板车!”除了本尼,大伙儿全都扯起嗓门一面呐喊一面拍起桌子来。“我要踏板车!我要踏板车!”
护士贝亚小姐冲进房间。“你们吵什么?”她大吼一声。“你们全都给我住手,不要再拍桌子!你们刚才吵着要踏板车,到底怎么回事?”
戴比代表大伙儿回答。她讲起话来就像机关枪似的。“克莱问罗比他有没有一部踏板车,罗比以为他问的是大人骑的那种机车,但达夫妮说‘不,他说的是小孩玩的踏板车’,罗比就说他想买一部踏板车,然后——”
“戴比,你可以闭嘴了!”斯特凡妮摇摇头,央求戴比别再说下去。罗比已经消失了,斯特凡妮又出现在大伙儿眼前。
贝亚小姐回头望了克莱一眼,伸出手里握着的拍纸簿指着他。“你就是克莱?”克莱吓得不敢吭声。“克莱,你知道你惹出了多大的麻烦吗?”
这会儿,罗比又冒出来了。“嘿,贝蒂维斯,你这样讲可有欠公道。”
克里斯慢条斯理地说:“贝亚小姐,这不是他的错。”
眼眶一红,克莱哭了起来。
“噢,不要哭,克莱不要哭哦。”达夫妮伸出手来拍了拍克莱的胳臂,把纸巾递给他。浑身一哆嗦,转换,巴特冒出来了。
“嗨!”他笑嘻嘻地向大伙儿打个招呼。眼泪忽然停止了。他接过达夫妮递给他的纸巾,擦擦眼睛。“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谁?”托尼问道。
巴特瞅着她笑了笑。“我是巴特。”除了正在埋头吃午餐的本尼,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向巴特打招呼,“嗨,巴特。”一脸笑容,巴特向大伙儿颔首致意。他低下头望了望盘中的食物,做了个鬼脸,“哟!这种东西怎么能吃呢。”
道恩小姐听他这么一说,猛然抬起头来,仿佛中了彩票似的。“你不想吃,我就帮你吃吧。”
“请!”巴特端起盘子。道恩小姐拿起勺子,把盘中的食物一股脑儿全部舀到自己的盘子里。
“把炸薯条和胡萝卜留给我哦!”巴特说。
“没问题。”
护士小姐又瞪起她那两粒大眼珠:“巴特,我是值班护士贝亚小姐!抱歉,刚才我错怪克莱了。”
“这件事跟踏板车有关,对不?”
“唔,嗯。”
“好吧!瞧,大伙儿今天都有点烦躁不安。卡姆这会儿不知神游到哪一国去了。我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喂,这儿有没有人是从外地来的呀?”
“我来自南加州拉古纳镇。”克里斯骄傲地说。
“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托尼说。
“不好意思,我来自一个叫奥冈的小地方。”道恩小姐嘴巴里塞满牛肉三明治,含含糊糊地说。
“那是什么鬼地方?”戴比不耐烦地说。“拜托,吃完东西再讲话好不好?”她回头瞅了巴特一眼,脸上绽露出娇艳的笑容来。“嗨,我来自内华达州里诺市。”
道恩小姐把嘴里的食物全都挤到嘴巴的一边,模样儿看起来真像荷兰队的三垒教练。如果她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口水来,巴特肯定会落荒而逃。“我刚才说的不是奥冈,是俄勒冈啦。我来自俄勒冈州塞勒姆市。”她一味低着头,眼皮也没抬起来。
达夫妮拖长声调慢吞吞地说:“我们来自加州中部的莫德斯托市。”
“我来自那儿!”罗比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天空。
巴特回头望了望查伦。戴比竖起拇指,指着她告诉巴特说:“她们来自密苏里州圣路易丝。”
这会儿,罗比又转换成了斯特凡妮。她问道:“巴特,你来自什么地方呢?”
“我们刚从马萨诸塞州搬到旧金山湾。”
“哦?”她摊开双手,“欢迎光临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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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一个身材高大、头发鬈曲、脸上蓄着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名牌眼镜、年纪看起来将近50岁的男士走进大厅来跟我见面。他身上穿着名贵的斜纹布西装和白色棉质衬衫,脖子上系着一条细长、光鲜的黑领带,脚上登着一双牛仔式的蜥蜴皮靴。
一看见我,他脸上就绽现出亲切的笑容来。“卡梅伦,我是埃德·曼德尔医生。”他仔细打量着我,“现在出来跟我见面的是卡梅伦本人呢,还是他的分身?”这人的嗓子挺适合唱男中音。
“我是卡姆。”我赶紧从卧榻上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说。埃德左手拿着我的病历卡。他向我伸出另一只手来。我小自翼翼地伸出手来跟这位大夫握了一握。
“卡姆,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他把我带到护士办公室,向右转,掏出钥匙打开一扇双重门,然后迈着轻快的脚步,领着我沿着一条寂静的长廊走下去,进人一个小房间。探头一瞧,我看见里头摆着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盏台灯。午餐时吃剩下的炸薯条和胡萝卜,这会儿在我肚子里打起架来,一时间,我只觉得腹痛如绞。我的嘴巴感到怪怪的,很不舒服,仿佛刚才我一直在啃咬咀嚼一顶土耳其毡帽似的。
我们在那两把椅子上坐下来。埃德倾身向前,把两只手肘支撑在膝盖上,眼睛瞅着我的脸庞。“卡姆,我很想帮助你们——你和你的那群分身。”
就在这时,仿佛灵魂出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