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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娜,拜托……”我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哀哀恳求,“拜托你,摸摸我的手指头……就像在罗马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做祷告那样……就像西斯廷教堂里的壁画所描写的上帝和亚当……拜托,珍娜,摸摸我的手指头。我要死了。请你把生命赐与我吧!”
珍娜从椅子上跳起身来,开始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她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指着我说:“卡姆,只有你自己才能赐与你生命。你把你那群分身禁闭在你的心灵里,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何况,你还有……一个儿子。就算瑞琪离你而去,你依旧是凯尔的父亲呀。你儿子需要你啊,卡姆。”我伸出两只手来捂住脸庞。珍娜继续说:“父母亲自杀的孩子,长大后往往也会自杀。你不想让凯尔失去他父亲吧?”
“不——想!”我哭着说。
“好!那么你现在就得面对一个事实:你具有多重人格,而这是你小时候的遭遇造成的。现在你必须开始接受你那群分身。你必须打开心灵的枷锁,把他们释放出来。不单只是在我的诊所里!每天,你都得拨出一段时间,放他们出来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即使这样做会耽误你的学业,那也是值得的。”
“珍娜,我是个人渣。”我只顾哀哀啜泣。
“佩尔是人渣吗?克莱是人渣吗?”
我摇摇头。“不是。”
“莫扎特是人渣吗?尘儿、巴特、安娜和特露蒂——你的这些分身全都是人渣吗?”
我使劲摇头。“不是!他们不是人渣。他们是好人。”
珍娜在椅子上坐下来,柔声说(这句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卡姆,这群分身全都是你的一部分,而他们全都是好人。”珍娜长长嘘了一口气,倾身向前瞅着我说:“你也是一个好人。”
她从身旁的桌子上端起咖啡杯,把它放在膝盖上,双手握着。杯中的奶油泡沫早已经溶化了,里头的巧克力也变成一道道深褐色的条纹。
我抽出一张纸巾,擤擤鼻涕。我的一部分!我的一部分!“这群分身全都是我的一部分。”我终于承认。“他们并不坏。他们都是好人。”
珍娜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小口,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她把杯子放下。“卡姆,你的分身既然是好人,那你怎么可能是人渣呢?”
我反复咀嚼玩味珍娜这番话,“我的分身既然是好人,我怎么可能是人渣呢?他们是我的一部分。他们是好人,所以我也是好人。”
珍娜点点头。“对!你是好人。你也是凯尔的父亲,凯尔需要你。”
我喃喃地说:“凯尔需要我。”现在我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不再流泪了。我伸出手臂来,用那湿答答的袖子擦了一擦眼睛。“瑞琪的事怎么办呢?我可不想失去她啊。”
“你以为,只要你把你那群分身赶走、拿刀子把你的胳膊割伤、用铁锤把你的手掌砸烂,你就能够挽回瑞琪的心,把她留在你身边吗?”珍娜质问我。
“我害怕我会失去瑞琪。我担心那个家伙……安迪会把她从我身边拐走。瑞琪最近常跟他一块吃饭、谈心——”
珍娜打断我的话。“你现在干的这些事情——把分身赶走、把自己弄伤——就能够让瑞琪回到你身边吗?”
我思索半晌,摇摇头,“不能。”
“如果你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瑞琪是不是比较愿意回到你身边呢?”
“我想是的。”
珍娜不再质问了。我们沉默了一会。房间里的暖气机又开始运转。
“卡姆,你让分身们出来吧!”珍娜柔声说。‘他们需要出来走一走、透透气。”
“瑞琪不接受他们。”
“哦?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跟瑞琪交谈了!她说,我已经变了,不再是她当初嫁的那个丈夫了。”
“卡姆,你就是你,没变。”
“请问你,珍娜·蔡斯医生,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没好气地说。
“你是个好人。虽然你的心智跟一般人不同,但你确实是个好人——风趣、有创造力、人缘好、聪明。此外你还是个慈爱的父亲、体贴的丈夫。”珍娜沉吟半晌,继续说,“我知道,你那群分身现在还不能出来跟凯尔见面,我也晓得,为此他们感到很苦恼……而你——”
“我也感到很苦恼啊!”我喃喃地说。
“是的。但你可以每天——白天——让他们出来透透气啊。比如说,每天早晨让他们出来一个钟头。”珍娜倾身向前,直直瞅着我。“不要只让尘儿帮你做杂事——譬如上街购物——让她读读书,洗个泡沫浴,出外散散步,甚至帮你做功课或写论文。在这方面,其他几位分身也可以帮你的忙啊——只要他们愿意。”
“可是,利夫逼我逼得很紧。”
珍娜看了我一眼。“如果利夫这会儿正在倾听我们的谈话——”
“他正在听。”
“——我要求他停下手头的工作,休息一阵子。工作早晚会完成的。利夫也需要出门走走,透口气嘛!”珍娜说。
猛一哆嗦,身份转换,利夫冒出来了。
他交叉着双腿,低头望了望身上那件沾满泪痕的衬衫。“瞧我,这副德性!”他摇摇头。“一身湿答答的。”
珍娜说:“我知道你刚才在听我和卡姆的谈话。”
利夫点点头。
“利夫,我真佩服你!你做起事情来于劲十足。”
“我们待在医院时,你曾经在电话上提到这一点。顺便提一提,你的声音在电话中听起来很甜美哦。”
“谢谢你!”珍娜调整坐姿,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利夫,你现在应该放松一下了,别把卡姆逼得太紧,你应该把你的精力和干劲用在伙伴们身上,帮助他们振作起来。如果你肯这么做,问题就比较容易解决。何况,你自己也需要休息一下啊。”
利夫伸出手来搓了搓他的下巴。那只受伤的手碰触到他的脸庞时,他痛得缩起脖子,赶忙把手轻轻地放回躺椅的扶手上。“好吧!”他叹口气。“我会尽力帮忙。”他调整坐姿,重新交叉起双腿。“卡姆的老婆怎么办呢?”
珍娜耸耸肩膀。“我不知道。她跟你们这伙人相处,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她也很辛苦,大家应该体谅她。如果卡姆没法子跟她沟通,你和佩尔可以跟她谈谈,向她解释你们的处境,保证情况会改善。”
利夫点点头。“我愿意这么做,只要卡姆——”他伸出下巴,朝他的右肩膀指了一指。“只要卡姆接受你提出的方案,一切都好办。”他瞅了珍娜一眼,“大夫,回头见!”利夫正要隐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佩尔要我告诉你,他同意我们的方案。”
我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我又回到房间中。珍娜仔细端详我。“你听到没?利夫愿意放松下来,不再逼迫你一天到晚做功课、写论文。他自己也需要休息一下。条件是……你必须接纳你那群分身,不可以再把他们禁闭在心灵深处,每天至少让他们出来1个钟头自由活动。如果你认为有帮助的话,利夫和佩尔愿意跟瑞琪谈谈。”
“我想,这样也好。”我说。
接着,我们两人默默相对,好一会儿没吭声。
“你知道吗?”我终于打破沉默。“这些日子来我一直逃避现实——绕过阴沟,不敢面对它。”珍娜点点头。我缓缓摇了摇头:“唔,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我抬起头来望着窗外。天空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好几颗雨珠坠落在玻璃窗上,独个儿蜿蜒流淌了一会,然后汇集成一条小溪流。分离,汇合——就像我和我的那群分身。
第三十七章
科学家用“光年”来测量距离——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你若想算出这个距离究竟有多长,你就必须将186000英里(光在1秒之间所经过的距离)乘以60秒,再乘以60分,再乘以24小时,最后乘以365天。如此得出的英里数,就是光在1年之间所经过的距离。挺长的距离哦!我们居住的这个渺小的星球,距离银河系中心大约30000光年,对我们来说,现买的面团和自制的面团之间的差别和距离,就是这样的遥远。
在那个晴朗的2月黄昏,我在家里亲自动手制作面团,材料是:2杯白面粉、3枚鸡蛋、几滴橄榄油、一小撮盐和少许温水。我把这些材料全都放进我们家那台“茂利”食物加工器,搅拌一会儿,然后把搅拌好的金黄色生面团拿出来,放在厨房桌子上,用一把8英寸长的刀子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我们家那台老旧的、嘎嘎响个不停的“马尔卡托·安皮亚·蒂波·卢索150型”手摇式擀面机上,擀成薄薄的长长的一片。
这种机器是这样运作的:把搅拌好、切割成块状的生面团放在两个铜制的滚筒中间,不停地碾压,直到它变成薄片;你可以调整两个滚筒之间的距离,从1到6——如果你想把面团擀得细细薄薄,你就把距离调整到6,但我习惯调整到5。接着,我把擀好的面皮放在巨大的、铺着一层面粉的砧板上,然后拿出一个空的、顶端和底部都去除掉的金枪鱼罐头筒,把面皮切割成圆形。接下来,我就用一只汤匙舀出瑞琪调配好的馅——意大利乳清干酪、帕尔马干酪、鸡蛋、荷兰芹、辣椒和少许的肉豆蔻粉——包在面皮里,把两端捏起来,然后把包好的、呈半月形的意大利饺子放在一个巨大的、铺着一层面粉的椭圆形的盘子上。
那天早晨,我把手上的绷带和夹板解开。这样干起活儿来,手脚就会灵活得多,但我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擀面皮、包饺子,我的手肯定会感到有点疼痛。我今天主动向瑞琪提议,晚餐由我来做,因为我心里渴望重温往日的美好时光——那时,在我得病之前,我们夫妻俩常在厨房里弄东西吃,瑞琪还管我叫“比萨大王朱塞佩”呢!在熟悉的活动中,我可以找到心灵的慰藉。跟瑞琪一块在厨房里干活,对我来说,是一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而今天晚上我迫切需要心灵的慰藉。
我负责擀面皮、包饺子,瑞琪站在操作台前,用新摘的罗勒、大蒜、橄榄油、帕尔马、干酪、松果和一小撮盐和胡椒粉,调配意大利酱。火炉上一只巨大的不锈钢锅子,里头装着半锅水和少许油和盐,这会儿已经开始沸腾起来。
一如往常,凯尔待在楼上的游戏室,跟他的朋友杰克玩耍——我不时听见他们那快乐的谈笑声。我脑子里传出来的谈话声,却没那么快乐。我的那群分身都知道,我跟珍娜在诊所谈了些什么事。他们晓得,今天晚上我准备跟瑞琪讨论一些严肃的、也许会让人感到不快的事情、而他们也都知道,这些事情有一部分牵涉到他们。套用新闻记者的用语,这会儿我的脑子“正陷入动荡不安的状态中”。
尽管我和瑞琪都喜欢待在厨房弄东西吃,但今晚我们夫妻俩一直保持沉默,很少开腔。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大快朵颐(我最爱吃意大利饺子),然而,这会儿我却觉得肚子里的肠胃开始滚动、翻搅,就像清晨时分在街上行驶的一辆垃圾车。现在我应该开诚布公,跟瑞琪好好谈一谈了。我指望佩尔出来帮助我——他答应过我的。我放下手里拿着的汤匙,打个哆嗦,退隐回内心深处,让我的分身佩尔出来面对瑞琪。她正专心调拌酱料,并没发现我和佩尔已经交换位置。
“嗯——”佩尔清清喉咙,呼唤一声:“瑞琪!”
她转过身来面对他。今天晚上,瑞琪身上穿着白T恤和红色裙子,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上面印着黄色弦月图案的围裙,加上她那扎成一束马尾、披在脖子后的淡褐色发丝,模样儿看起来格外俏丽可爱。她一眼就看出,这会儿站在她面前的是她丈夫的一个匆分身。
“你是巴特,对不对?”
“不对!”佩尔亲切地笑了笑。“我是佩尔。”
瑞琪嫣然一笑,“嗨,佩尔。刚才在厨房里包饺子的人就是你啰?”
佩尔忍不住格格笑起来。我的肚子——我的整个身体——现在放松多了,不再绷得紧紧的,因为佩尔已经出来帮我的忙。
“不!是卡姆包的饺子。”佩尔说。“看起来包得还不错哦。”他站在那台银白色的擀面机前观赏一番。“挺精巧的一台机器。”他赞叹道。
“自从……我不晓得……好久好久以前吧,我们家里就有这台擀拼面机了。”瑞琪说。
佩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唔,好香喔!你在弄什么东西啊?”
“意大利酱。很香哦?今天晚上吃饭时你尝一点吧。”瑞琪看了看他那只浮肿的、紫色的手掌,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啊?一定很痛。”
佩尔低下头来看了他的手一眼,又抬起头来望着瑞琪。“看样子,这只手搞不好会整个烂掉的。”他沉默了一会。“瑞琪,谢谢你关心我的手。事实上,今天晚上我想跟你谈的事情,跟这只手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