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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变,变的是我们看待它的视角。几年后,凯伦懂得了这个道理,而在当时,她深深地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越痛苦,就越怀疑;越怀疑,就越痛苦。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正走向一个死胡同,她不懂为什么她努力去拥抱自己的内心,那个真正的自己却越来越离她远去。当她在聚会里和朋友们谈天说地的时候,她常常感觉到自己正从这些热烈的对话中抽离出来,冷静地看着这些眉飞色舞的人儿。
后来,她总结过所有这一切纠结的原因:她的纠结,与芬兰有关,也与芬兰无关。一个人从他的母体文化里走出来到一个陌生的文化并不难,只要你有一颗开放的心,便能够从容应对。然而,一个人要在一个陌生的文化里扎根下来,却是难上加难,因为他已经远离了自己的母体文化,却很难同时在新文化里建立起同等的参与感。这正是旅行和生活的区别,也是凯伦幸福和纠结的原因。
凯伦在芬兰第一年的身份是旅行者。她只身来到芬兰,感受到了很多在英国所感受不到的东西,正如大部分带着猎奇心态的外国人一样,这个过程让她感到新奇有趣和幸福。凯伦的第二年虽然是第一年的延续,但是性质上已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作出定居芬兰的决定就意味着她要割断大部分和英国的联系,全身心投入到芬兰的生活里。她已经在芬兰住了一年,但仍旧无法把自己同周围的所有人建立起“自己人”一般的联系,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的历史和回忆。即使凯伦愿意去建立联系,“本国人”和“外国人”的身份也会在无形中把她推开。人都是社会化的动物,一旦一个人在社会中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就相当于这个人被判了死刑。
凯伦不是一个会轻易投降的姑娘,她并没有自暴自弃或者灰溜溜地回家,而是坚强地在坦佩雷过得更加风生水起。比如,凯伦很喜欢欧康莱尔酒吧每周三的猜谜大赛,便以大赛为依托,经营起自己的沙龙来。两年里,沙龙来来去去很多人,有些人留下,有些人溜走,这些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通过沙龙,凯伦同她身边的朋友建立起了更加紧密的联系,她成了欧康莱尔的红人,大家都认识凯伦,愿意去和她结交,把她视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我认识凯伦正是在这个阶段。
然而,在努力尝试了两年以后,凯伦还是投降了。芬兰人生性腼腆内向,要打开他们的心扉,比在别处更加难一些,凯伦必须拿出比别处多很多的时间和耐心来适应芬兰的生活。在真正融入的这一天来临之前,凯伦累了。她开始去寻找故乡苏格兰的工作机会,准备选择适当的时机离开芬兰回到故乡,毕竟那里是她的家,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是她不需要花任何努力和心思便能够轻松融入的地方。她重新回到找工作的状态,投了很多简历,预约了很多面试,回家的日子指日可待。
我曾经为凯伦离开芬兰的决定感到既高兴又难过,在家里同她喝了好多次“告别酒”。可是,老天再一次告诉我:在任何事情变成事实之前都要保持怀疑态度。在一个悠长的假期中,我离开芬兰,去往别的国家旅行,旅途中,收到凯伦的一封信,信里只有四个字:我恋爱了!当时心里一惊,这姑娘要改留芬兰了?
回到芬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八卦她的感情。在我们经常一起散步的时间,她的另一半迪玛牵着她的手出现在森林的入口,他冲我点点头,我看到凯伦安宁笃定的眼神,就明白她的回家计划一定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这姑娘!
现在,凯伦的聚会已经从欧康莱尔酒吧改成凯伦家庭聚会。对于凯伦来说,留不留在芬兰已经不是一个问题,能不能融入也已经不是问题。迪玛就是她心灵的避风港,迪玛在哪里,哪里就可以是她的家。
3。 一首忧伤的歌
欧康莱尔曾经是凯伦最爱的酒吧,现在,它也成了我最爱的酒吧。
酒吧的主人蒂莫仍旧淡然地站在吧台后,娴熟地为客人调酒;奥列格每天8点都会带着淡淡皂香和狡黠的微笑来勾引猎物;塞梦娜陆续换了不少新男朋友,每次出现,都风情万种地挽着新的“挚爱的另一半”;凯伦很少再出现在欧康莱尔,自从迪玛进入她的生活以后,她已经把生活的重心偏向了二人世界。大家不再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而是各自散开,偶尔在欧康莱尔遇到,一起喝一杯酒聊聊近况,再回到各自的角落里去。我在欧康莱尔也渐渐聚起了自己的圈子,每次聚会,都会尽量挑选凯伦最爱的那一圈沙发,那里一直都是我最放松的地方,尽管物是人非,一种熟悉的愉悦犹存,让人安心。
芬兰的秋季正在走入最为绚丽的盛秋,目所能及之处,处处融化着各种颜色,恍若上帝失手掉落人间的调色盘。芬兰人专门发明了一个词ruska,用来形容秋季的颜色,它不是指代任何一种颜色,而是所有温暖色彩的大杂烩,只要对任何一个芬兰人提到这个词,他们的脸上就会荡漾开幸福的笑容。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带上相机骑着自行车去城里转悠,享受ruska带给人身心的快乐,路过欧康莱尔时,觉得进去喝一杯再回家也不错。
如果要用一幅画来解释ruska ,这就是。颜色融汇在一起,像上帝的调色盘。
欧康莱尔门口有一个黑衣男人正在抽烟,拉开木门时,我打量了他一眼,正巧他也把头转向我,四目交汇。他的眼瞳是绿色的,很漂亮,却黯淡无神,就像是一个黑洞,有吞噬一切快乐的力量,我的双眼像是被灼伤了一般迅速弹回来。在欧康莱尔门口定了定神,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心有余悸地推门走了进去。
在吧台拿了一杯威士忌,打算找到一个阳光覆盖的角落,来重新找回轻松快乐的心情。一转头,一个老头儿端着酒杯正冲着我微笑:“蒂莫的酒单里可没有这款威士忌,这抠门老头儿有不少好货,却从不放在台面上,只给熟悉的人喝。让我来猜猜你是谁。中国女孩,威士忌,欧康莱尔的常客,蒂莫的朋友,我的词典里只有传说中的‘孤独小姐’符合这一切特征,你说对吗?”
我的名字yuxin在芬兰语里的发音类似于yksin,就是孤独寂寞的意思,拜欧康莱尔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酒客们的宣传,“喝威士忌的孤独中国女孩”成了我的江湖名号。既然他是有备而来,我也无话可说。
他自称马生,这个称呼泄露出他曾经长期在香港生活的过往。我没有向他求证这段历史,只是问他:“为什么去那里,又为什么回呢?”显然,我们都知道“那里”的指代。他说:“我去那里,因为我是个浑蛋;我回来,也因为我是个浑蛋。”
马生是个典型的乡下娃,腼腆内向,内心自有小宇宙,却羞于表达。读大学以后,早年的狐朋狗友们各自开始了典型的大学生活,热衷在宿舍举办派对,去酒吧一醉到天明,身边的男女朋友如走马灯一样变换。马生自幼瘦弱,受人欺负,在他生长发育成一个健壮的男人以后,童年的自卑仍然缠绕着他。他从来都不敢看女孩子的眼睛,在喝醉以前也不敢和女孩子说话,朋友们笑话他是个孬种,他的自卑也随着朋友们的耻笑而日渐膨胀。那时候,他常常想,也许他真的会孤独一辈子。
命运总是爱与人开玩笑。毕业以后,在香港做生意的叔叔邀请马生去做他生意上的帮手,他乘了三个月的船到达香港,见到了书中描述的神秘东方世界。
香港有许多芬兰没有的东西,让他沉溺于那里不能自拔,比如美食,比如永远温暖的气候,比如主动接近他的女人。
白人圈子里的同龄人很快就教会他“女人如衣服”这个理论,没人知道他自卑的过往,他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有火辣漂亮的女人向他贴近。他内心洞悉那些女人接近他的真实目的不过是一张绿卡,每每逢场作戏,曲意逢迎,轻易给女人结婚的幻想,等到她们付出一切以后再甩掉她们。他是一个浪荡子,一个白色垃圾,但他的内心里并没有负罪感。向他涌过来的女人,究竟是爱他这个人,还是爱他的标签呢?在他眼里,她们都是投机客,把他当成是一项风险资产,为了利益而尝试和他交往,他对她们的残酷是她们心里已经预备好的代价。他想过,也许有人是真心爱他,但他没有力气去分辨,也不想分辨,没有人值得他这样做。
这样的人,或者永远保持冷峻的头脑,把感情当做交易冷酷到底;或者遇到真命天女,让他动了情,再让他遍体鳞伤。马生不是个好商人,他的真命天女,在一次朋友的宴会中出现了。
他说,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真的。混在派对的人群当中,她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因为他内急厕所又被别个浑小子占据,他不会憋着乱溜达到阳台,遇到阳台上的她。再次努力回忆起他们的相遇时,马生说,也许是因为她的安静,让他觉得她的与众不同。终于,在女人面前潇洒的他消失了,他再度成为以前那个芬兰小村的羞涩男孩。这一次,羞涩没有让他自卑,反而给予他爱情的快乐。
他说他要用一首歌,纪念他逝去的爱情。
他看得并没错,她不是咄咄逼人对他急急索取的女人。她来自一个中产家庭,有良好的教养,见过世面,也懂得经营生活。她有一份忙碌的工作,每个周末都会抽出一天时间,带他去老街巷找好吃又便宜的馆子,常常给习惯了酒店的他以惊喜。他珍视这个碧玉一样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坠入爱河。
几个月以后,他渐渐发现,他的生活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是和她在一起的温馨幸福,另一半,是过往的纸醉金迷。他已经太习惯过去被女人和酒精环绕的生活了,这生活就像是毒品,已经侵蚀到他的灵魂深处。离开派对和酒吧,他无法集中精力,无法放松,甚至无法谈生意。他对她的爱,让在声色糜烂之所浸泡的他感到束缚;他的放荡不羁,又让他对她日渐愧疚。这两种生活他都不愿放弃,两股力量撕扯着他,把他逼到极限。他又开始和社交场上的风尘女子厮混在一起,她最终知晓他的不堪故事,选择离开他。
身心俱疲的他也选择离开。那年,也是在秋天,他离开香港,回到他的故乡芬兰。习惯了香港的四季如夏,他看到芬兰激越灿烂的秋景一步步走向单调冬季的颓唐,感慨万千。有什么样的繁华是人所不能割舍的呢?把生活一层层剥开,究其内核,无非是简单的温暖和快乐。她曾经给他这样的感觉,但是他把幸福弄丢了。
聊到这里,黑衣男人提着一把吉他走上欧康莱尔的小舞台,他说他要用一首歌纪念他逝去的爱情。琴声响起,他用歌声诉说一个故事,浪子、过去、伤害、安定、回首物是人非,碧绿色的眸子在浅声歌唱时忽然由黯淡转为明亮。
侧过头看马生,他已泪流满面。
4。 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
到芬兰生活前,曾经读过很多关于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的文章,文章大多列举北欧的福利政策、社会道德、环境清洁等诸多好处,看得人艳羡不已、心驰神往。《新闻周刊》策划的《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专题,不出意外,芬兰又是名列榜首。
很奇怪,我在芬兰听到关于这个消息的欣喜讨论都是来自外国人,本国人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在报纸上给出一个简短的新闻之后就再也没有声响。也许是因为芬兰一直高居此类排名前三甲,早已见怪不怪;也许是因为他们眼里的幸福自有标准,外界的评价不过是一阵无关的风罢了。
当我们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速越来越快,大家对幸福的感觉却越来越弱了。每天埋头努力挣钱的间隙,舒一口气,发现竞争已经把我们逼到绝路,生活却还是老样子,我们内心里的迷惘始终没有找到出路。在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应该像童话王国一样,没有烦恼,人人快乐无忧吧?
很可惜,我在芬兰看到的,并不是这个样子。
大多数芬兰人确实是单纯幸福的,但伤痛、迷惘、失望、绝望也从来没有远离过他们。他们享受生活,也纵欲过度;他们有着世界上最好的福利制度,也有着最严重的福利病问题;他们拥有美丽的大自然,也必须面对全年6个月以上的极寒天气。许多外国人想移居芬兰,许多芬兰人却因为本国的单调想要移居海外。我在这里结交了各式各样的朋友,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听他们倾诉衷肠,发现幸福最终选择了那些清醒笃定内心强大的人,这一特征和国籍毫无关系。
他们忘情演奏,不理会身边人潮汹涌,我靠在柱子上听了三曲,决定为他们拍一幅照片。
在思考幸福的含义时,我也正在考虑是留下还是离开。在芬兰生活一年有余,我已经在当地扎下了根,留下是一个顺其自然的选择,仅一念之差而已。留在芬兰,工作数年拿到绿卡,和一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