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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何以向你与若水描写南涛或我对他之情意?他非读书人,仅能自书名姓,但其他方面则为少女最为理想之丈夫。他仪容英俊,人品可靠。我知此人颇可信任。家母曾半似戏谑半似认真谓我曰:“汝一生不愁无柴无米。”因南涛有商店,卖米卖煤。岂有何不体面之可言?我对其为人与对我之爱情,极其信任。少女之渴望,尚有过于此者乎?
馨妹对此婚配,似颇不以为然,但此自是伊个人之意见。孟嘉则颇首肯。白薇,我想我已改变。往日之相思与痛楚皆已埋葬,或已牢固封锁于心灵深处。若言及情爱,肉体之Xing爱,我极富有,必将生儿育女,而且,子女繁多。我之幸福理想,即在于斯。我从无他事想念。亦无其他希求。此种想法,只能与好友言,不可与外人道也。
但请勿误解,我并非谓我不爱南涛。他对我极好,此人有时亦极为有趣,极讨人欢喜。但往日你知我所感受之狂热狂喜,今已渺不可见,对情人之全然丧魂失魄,心心相印,今已不可再有,而往日之创伤,亦不再愿触及。我爱南涛,但感觉上则已有所不同,并将以身为贤妻自勉。南涛忠实正直,对我极其需要,极其信赖。
我并无何愧悔。关于孟嘉情形,今亦数语相告。此事只能与君言,决不与外人露一字。日前与孟嘉及南涛外出,至清河看南涛之农田。南涛在清河有三亩麦田,一林枣树,年入二三百元。(白薇,我之心思,何一无条理至此!)南涛在室中与亲戚闲话时,孟嘉与我漫步至河畔。水极清澈可喜,对岸骡马数匹,正拖犁耕作。红日西斜,归鸦阵阵,于我左侧绕树而飞,西天云霞红紫斗艳。落照之美,竟令人不禁落泪。我心甚为凄苦,何故落泪,我亦不知其故。但是时也,我站立河畔,孟嘉两目无限柔情,对我凝视。我二人早已约定,我二人之间,矢口不再说一爱字,决不再相亲吻。他欲忠于素馨,我则忠于南涛。但孟嘉谓我曰:“我决不再吻你,但今日许我吻掉你面上之眼泪。”他果吻去我之泪珠,然后吟白居易《长恨歌》最后两句曰: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脸颊绯红,我二人遂未交一言。他以手扶我起,我二人乃同返农舍。
白薇,我与孟嘉二人,不论此后何所为,何所感,此记忆则与我二人常在,永难泯灭。有时,我独自思维,吾辈生活中最美之刹那,最真之刹那,方是真正之生活,其他时间则一旦过去,永远消失,因其于吾人心灵上毫无意义可言也。伟大非凡之刹那,紧依吾人,如蜜如饴,你虽将其整块移走,其丝则细长绵延,牵连难断,又如音乐,其声虽杳,其音韵则绕梁不散。此绕梁不散之余韵为真音乐耶?抑当时演奏之音乐为真音乐耶?人间之事,虽难免为他事所阻断,但其所遗留于人心中之记忆,则盘旋依恋,终身不去。嫁后,我心黾免从事,庶不愧为南涛之贤妻,但往日头脑中之诸多记忆印象,则深信难以消除。此种记忆,彩色缤纷——金竹之爱,如令人陶醉之玫瑰;德年之爱,如纯白耀目之火焰;孟嘉之爱,如淡紫色之丁香。在我结婚礼服上,我欲手捧丁香一束。我本爱紫色,今日我更爱淡紫色之丁香。
白薇,你来北京时,必将见我为一幸福之新娘。务请大驾光临,至盼至盼,你与若水来时第一次之晚餐,为我农庄自产之一道鹅菜,先此敬告。
孟嘉曾告我曰:伟大之著作,系以作者之泪写成者。我亦深信我致君之此一言,亦是以我之血泪写成者。
妹牡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