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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的生活区中,那地方只有在爸妈的陪同下才能去。我现在已经记不得,这个念头究竟是约束了我还是刺激了我,让我走了进去。
一阵风吹动烛光,照亮了祭坛后面那堵墙,但光线随即收缩,逐渐暗淡,直到最后一支蜡烛也被熄灭。我等着,然后把门从身后关上,在砰的一声把它关上之前,故意让门枢发出声响。不管我是谁,他一定认为我已经离开了。
我们在黑暗中站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周死寂般沉静,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咽下唾液的声音。最后,一点针孔般的火光在烛台那边亮起来。我看着黑暗中的蜡烛一支一支被点燃,直到整个祭坛的后壁摇曳着橙色的舌状光芒。他的身影处在半圆形的烛光包围中,也清楚起来。
我开始走近他。我本来就善于在夜间蹑手蹑脚地走路,现在又赤着脚,尽管这样,还是被他发现了。他像动物在夜间嗅到了异动,猛一抬头,喊道:“是谁?”他的声音凄厉,把我吓得不轻,虽然我知道与其说他出于愤怒,毋宁说他出于害怕。
我走到光线所及的地方。他脸上有烛光投射出来的影子,眼睛闪烁着,像极了黑暗中的猫儿。我们均没有穿着会客的衣服。他没有穿束腰外套,内衣敞开,所以我能看到他的锁骨,以及锁骨下面光滑赤裸的肉体,在烛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芒。我则神情呆滞,穿着一件皱皱的无袖衬衣,头发披散在后背。他替我画画时我闻到的那股味道还在,飘荡在我们周围。哥哥们管它叫什么来的?下贱的荫道臭味?可是如果伊莉拉是对的,如此害怕妇女的这个人怎会这么憔悴?说不定他是来这儿忏悔呢?
“我在走廊看到烛光。你在干什么?”
“我在工作。”他粗声说。
我看到他身后有块纸板,竖在祭坛东边的墙壁上,那是湿壁画的整幅草图,主要轮廓被特意标出来,以便能够用炭笔将其画到墙上去。这些都是我从书本上看到的,对他来说却是家常便饭。看到他的技艺,我几乎想哭出来。我知道我不应该在这儿。不管他是否放荡淫贱,要是这个时候被人发现,我们的生活将会变得惨不忍睹。但渴望和好奇战胜了恐惧,我从他身边走过,更仔细地看着那幅画。
我现在还能看到它:画面上的线条如神来之笔,再现了佛罗伦萨的壮丽景观,前景的地上放着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女孩,两边站满了围观的人群。这些围观者惟妙惟肖;他们都是佛罗伦萨的血肉之躯,他们的脸上或良善、或平静、或倔强的表情,无不栩栩如生,直如天赐之作落入凡间。但画得最出色的还是那个女孩。她能一下子就抓住你的目光,不仅因为她处于整幅作品的焦点,更因为她的柔弱可人。
“哦,”我深思了一下,说道,“你已经很了解这个城市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你是怎么做到让我一下子就能看出她已经死去的呢?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可究竟是哪根线条表现了这个?告诉我吧。我画身体的时候,总是无法把睡着和死去区分开来。多数时候,他们只是闭着眼,但看起来和醒着一样。”
无论如何,我终究说出来了。我等待他取笑我,或者用其他无数种方式嘲弄我。但他只是沉默,我变得像刚才我们两个都在黑暗中那样害怕起来。“我跟你说,那不是一番对上帝的表白,先生,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我安静地说,“那话是对你说的,你总得有点表示吧?”
我的视线越过他,望向阴暗的礼拜堂;这儿和其他地方一样,随着年岁渐增,它的墙壁当然会听到一些更糟糕的话。
“你画画?”他轻声说。
“是啊是啊,但我想学得更多,我想画色彩画,就像你这样。”突然之间,好像把这个告诉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那很可怕吗?如果我是一个有天分的男孩,也许我已经在跟着一个大师学画了。那样我也会知道如何给这些墙壁增添光彩。但恰好相反,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孜孜不倦地学习,我的父母却在忙于给我找一个丈夫。他们最终会把我交给一个有声望的人,之后我将搬到他那儿去,替他操持家务,替他生儿育女,然后像挂毯上的一缕苍白的色彩一样,黯然消失在他的生活中。同时这个城市将会充满了艺术家,将光荣献给上帝;而我永远都不知道我是否也能做到。尽管我不如你才华横溢,画家,可是我的愿望和你一样。你得帮助我,求求你。”
《维纳斯的诞生》第八章(3)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他没有发笑,也没有把我赶走。可是他能说什么呢?人们能对我说什么呢?我即使在绝望的时候,也是如此傲慢。
“如果你需要帮助,你应该请求上帝。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哦,可是我已经求他了。他将你派来给我!”他的脸在烛光中转过去,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太年轻了,也太急切了,以致等不及他回答,便开口说:“你还不知道吗?我们是盟友啊,你和我。如果我想伤害你,我只消告诉我父母,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你怎样袭击我就够了。”
“除非我认为你堕落到举止不端,像我那天那样。”他安静地说,“好比现在我们这样站在一起。”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吹灭蜡烛。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从我身边滑走。
“你为什么这样瞧不起我?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吗?”我吸了一口气,“可是在我看来,你了解女人的法子多着呢。”他停了下来,虽然没有转身或者其他任何动作表示承认我的话。“我是说……我指的是担架上的女孩。我想知道为了让她躺下,你付了多少钱?”
现在他转过身来,在烛光中面无血色地看着我。但他没有反击。“我知道你夜里都干了什么,先生。我看到你离开屋子,我哥哥,托马索提到过。我想爸爸要是发现他的小礼拜堂画家整晚在城市的贫民窟鬼混,可能会很生气。”
那时我想他可能会哭起来。虽然他的画笔得到上帝的眷顾,可是在应付我们这个城市的狡诈时,他就显得太嫩了。
“你什么都不懂。”他说,声音低沉而痛苦。
“我全部的要求只是让你看看我的画,告诉我你的想法,不要对我说谎。如果你完成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说。而且,我还会保护你,替你挡住我哥哥。他可比我恶毒得多……”
我们都听到了下面传来的正门被推开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恐惧,开始慌忙地熄灭身边的蜡烛。要是这时有人走进来……我怎能让自己冒这么大的险呢?
“我爸爸,”黑暗吞噬了我们,我低声说,“他刚从市政厅广场开会回来。”
听着传来的声音,我知道他边说话边走近楼梯间,更近一些有扇门开了,托马索一定等他等得睡着了。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接着另一扇门关上了。安静了。
蜡烛芯的残焰好像萤火虫一般,在黑暗的包围中闪烁着。我们靠得很近,他呼出的气喷在我脸颊上。我周边满是他的味道,又热又酸,我的胃突然感到一阵不适。如果伸出手,我就能摸到他脖子上的皮肤了。我朝后退开,好像他烫伤了我一样,将一根蜡烛碰翻在地上。那声音十分恐怖,要是早一会儿那就……
“我先走了。”回过神后,我说,我的声音因为害怕而变得干涩,“在你听到我的房门关上之前别离开这儿。”
他咕哝了一下表示同意。他点燃了旁边的一支蜡烛,蜡烛在下面将他的脸照亮。他将其抬高,然后递给我。我们的眼光在烛焰中对视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就算达成了协议。我匆匆朝小礼拜堂的正门走去。在门边,我回头望见他的侧影被拉长了,投射在墙壁上,他伸手将祭坛墙壁上的画纸收起来,双臂张开,像极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维纳斯的诞生》第九章(1)
回到房间,爸爸和哥哥在书房争论的声音从石梯传上来。我的胃又感到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只好保持站立的姿势。我等到争论结束,然后再度走出去,决定现在就去拿妈妈的药箱。
但我不是惟一不应该起床的人。托马索正从楼梯走下来,笨拙得如同一头受伤的公牛,不过看得出他很烦恼。他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一直朝我走来,跟着站直身子,好像犯罪般心虚地看着我。我知道这下可抓到他的把柄了。
“亚历山德拉!天啊,你吓死我了。”他嘶哑着嗓子,低声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听到你和爸爸在争论什么,”我说谎说得泰然自若,“被你们吵醒了。你要去哪里?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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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得去看一个人。”
“爸爸说什么了?”
“没什么。”
“有普劳蒂拉的消息吗?”
“没有,没有。没有她的消息。”
“那你们说什么呢?”我看到他的嘴唇抿了一下,于是柔声问,“托马索,你和爸爸聊了什么呢?”
他冷眼看着我,似乎要我知道在这次讨价还价中,他的失利不会让他觉得太难过。“城市里出现麻烦了。”
“什么麻烦?”
他停了一下,说:“很糟糕……圣灵堂的守夜人发现了两具尸体。”
“尸体?”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死于谋杀。”
“在哪儿?”
他吸了一口气:“在教堂里。”
“教堂!怎么回事?”
“没人知道。他们是在早上被发现的,尸体藏在教堂的座椅下。他们的喉咙被割开了。”
“啊!”
但我从他眼里看出来,爸爸和他说的肯定不止这些。天啊,救救我吧!我脑海里总是想着一群野狗在啮咬那个年轻女孩的身体的画面。“还有呢?”
“他们都没有穿衣服。她的嘴里被塞了一些东西。”他的语调很吓人,然后就住口了,仿佛已经说了太多。我皱眉表示不懂。
“是他的###。”他见我满脸迷惑,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双手抓住他自己的下胯,说:“懂了吗?凶手将他的###割下来,塞在她嘴里。”
“啊!”我知道自己又显得像个小孩了,因为那时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啊,谁会在圣灵堂干这种事情呢!”
但我们都知道答案。一定是那个在圣十字教堂附近将女孩分尸的疯子。
“爸爸开会就是讨论这个。市政厅和治保会决定将尸体搬走。”
“搬走?你的意思是……”
“这样人们就会在城市之外发现他们了。”
“这就是爸爸今晚和你说的?”
他点点头。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你知道了一个这么恐怖的秘密,你不会若无其事地告诉别人。特别是像托马索这样经常在街上鬼混的青年,他们应该发觉,如果不改掉他们的习惯,将会有生命危险才对。我的胃痛显然让我变笨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搬走尸体呢?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他们是在那儿发现的,难道不应该……”
“你怎么啦,亚历山德拉?你晚上变得这么笨?”他叹气说,“仔细想想,这可玷污了上帝,会引起暴乱。”
他是对的,确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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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恶心又害怕,但假装若无其事。“你知道,托马索,”我勉强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下,有些哥哥会保护他们的妹妹的。”
“那也有些妹妹对她们的哥哥顶礼膜拜。”
“可是你从中能得到什么乐趣呢?”我轻声说,“那一定会烦死你。”
当我们对望的时候,我第一次在想,要是我们过去没有扮演敌对的角色,现在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他轻轻耸了耸肩,从我身边走开。
“你现在不能出去,你不知道吗?会很危险的!”
他没说什么。
“你和爸爸争吵的就是这个,对吗?他不许你出去?”
他摇摇头:“我和人约好了,亚历山德拉,我非去不可。”
我吸了一口气:“无论她是谁,你可以等的。”
他在黑暗中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道:“你不懂的,小妹。就算我能等,她可不能。就这样吧,晚安。”他安静地说完之后就走了。
我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当心!”
他过了一会儿才把我的手拨开,好像想说些什么,或许只是我的想像?他突然从后面走过来。“天啊,亚历山德拉,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什么?”
“你流血了。”
我低头一看,果真如此,我裙子的前面有一块暗红色的血污。
突然间我明白了。我感受到的不是普劳蒂拉的痛苦,而是我自己的。它来了,我生命中最害怕的一刻。一阵羞愧像发烧般向我袭来,我为它感到脸红,双手死死抓住睡裙,在手指间拧绞着,直到污迹变淡消失。同时我感到一股热流从大腿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