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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怔住了,她忽略了他竟是这么一个坚毅的孩子。她提高声音,呼之再三。然而,小圈圈身形愈来愈小,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她流泪了,颓然坐倒椅上,连追的力量都没有了。
小圈圈边奔边想着:“唉!妈妈哭了,她一定很伤心的,我多么不孝,我伤了她的心……”
他几乎想返身回家,山风呼啸而过,似乎在他耳边留下一阵讥讽的笑声:“哼,小圈圈,你真没出息,你回家干什么?去吧,快去吧!只要将来有成之日,别忘记妈妈就是了!”
他闷哼了一声,压制胸口的悲伤,没命地狂奔,小路、大路、小路,曲曲折折狂奔急走,不知凡几。
他停了一停,见妈妈没有追来,才放心地掏出汗巾拭了拭汗,继续狂奔。
日落,晚霞照映在他脸上,大地洒满了金色,多美丽的黄昏,他笑了,心胸豁然开朗,他乐而忘忧,迈步下山。
人,想往是深具着诱惑力的,枯躁的山中生活,岂是一个心胸远大的孩子所能够忍受的。
刚刚由田里回来的农人,牵着牛,背着耕具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这是一个跟他妈妈不一样的人。
一匹快马从他身边擦过,他惊奇地伫立着,心灵中充满了对马上骑士英姿的羡慕与想往。
这又是一个跟他妈妈不一样的人。
他渐渐走近山下的一座城市,看着那来回行人,各式各样的服装,整齐的房屋,市招酒帘,赶路的马匹,运货的推车,这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鲜,惊奇不已。
新奇,新奇,新奇,几乎任何一件东西都令他感到新奇,尽管那不习惯的嘈杂声纷扰着他,使他感到厌恶。然而,更大的希望、美景,使他忘记了一切,他幻想着有这么一天,成为城市之中的一分子。
他渐渐习惯了,看来看去还是这么一回事,再顾盼,然而,新奇一失,驱不走的疲倦饥饿纷袭而来。
一阵香味飘进他的鼻孔,十分好受,他贪婪地吸了两口,看见对面一家红粉漆着的房子门前悬挂着许多食物,阵阵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令人垂涎三尺。小圈圈看清房上飘着一块布招,写着“快来酒店”。心想快来酒店是什么意思,是叫我快去么?遂不犹豫,信步走了过去。
店小二上前招呼道:“小友请进!”
小圈圈像大人似地,点点头迈步而入。
店小二笑了笑,引着小圈圈人坐,问道:“小友,吃什么?要不要酒?我们快来酒店,陈酒最多,有上好的陈年花雕、老窖大曲、女儿红、竹叶青……”
小圈圈不知什么叫酒,闻言笑道:“来几个菜,要好吃的。嗯,酒!也好,弄点来尝尝。”
店小二笑着离开了,不一会,热腾腾的酒菜已然端了上来,小圈圈饥饿如焚,不由分说,一阵狼吞虎咽,早把桌上菜肴吃完。接着他试着喝酒,带着新奇的心理先尝了点,然后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但觉苦苦的辣辣的,吃了一次就不容易叫人忘掉的味道。
最后,他带着三分醉意,摇摇晃晃地走出店外。
忽然,一个叫声传来,店小二笑着伸出手道:“小友,这里酒菜一共是六钱二分银子!”
“什么银子!”小圈圈大惑不解。
店小二笑道:“小友敢情喝醉了,我们快来酒店做生意一向最公道,分毫不多取,这酒菜六钱二分银子还是见小友初临本店,特别优待。”
小圈圈更不明所以,问道:“你说什么?我没有银子啊!”
此言一出,店小二笑嘻嘻的脸孔顿时板了起来,带着怒意地道:“没有银子来吃什么酒菜,小友,放清楚一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圈圈摇头道:“真的,我没有什么银子,要是不信,你就搜吧。”
一言未了,店小二眉毛一挑,手臂一抬,顿时“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小圈圈抚着脸颊,莫明所以地瞪着眼睛道:“喂,你为什么打我?”
那人怒道:“小子原来是吃白食的,哼,你亦不打量打量这儿是什么地方!”
说着,一脚踢出,小圈圈怔了怔,没防这着,顿吃他重重一脚踢得翻了一个跟斗。然而,他还是狐疑不已地爬起身来,喃喃道:“喂,我哪里得罪你了,打了一记不够,还要踢我一脚?”
那人见他这等神色,也觉奇怪,恨恨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子下次再被我看见你,非把你折下来卖不可。”
他走了,小圈圈无故挨了一掌一脚,默默出神,这时,他自以为对于人又多了一层了解。
夜来了,他孤寂寒冷地蜷缩在一栋房屋的门栏下,白天到了,他又为着食物而奔忙。这其间,他常常挨打,他挨一次打自以为多了解一次人类,但以后挨得多了,反而更糊涂了!
“唉,我要找银子,没银子终被人看不起的。”于是,他的意念中银子代替了武功。
他缩着肩膀,在平阔的道路上踌躇地来回徘徊,人们有的嗤着鼻子,有的瞪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睨视着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家的孤儿。
他失望了,记起妈妈的话:“孩子,你人小力弱,哪里是你能生存的地方!”他几次都想返身回去,抱住妈妈痛诉被人欺凌的经过,然而,潜在的毅力使他没有这样去做,他想除非我小圈圈有所成就,否则决无颜再见自己妈妈。
一个月很快过去,他瘦了,消沉了,那初来的开朗心情,万丈雄心,现在只剩下饱暖的最低要求。
他衣衫褴褛,满面尘垢,几乎跟乞丐没有两样。这城市里的人不少人认识他,但都仅是冷漠地瞧他一眼,或者轻轻一哼从他身边擦过,更有人指着他的鼻子狠狠骂道:“哼,你这个小杂种,下次再偷我东西,我非把你小王八揍死不可。”
他像似被世界遗忘的人,永远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踱着。
这天,一个阴凉的早晨,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鹑衣百结,满面尘垢的少年,急急地推着他,他是小圈圈新交的朋友,也是同患难的知己。
“喂,快醒醒,我们有饭吃了!”
小圈圈睁开朦胧的睡眼,问道:“英源,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
这叫英源的少年急道:“快起来,城里的财主殷员外,今早贴出大布告,凡是面目酷肖他以前一位朋友的人,都无条件供吃、喝、玩、乐,你说这对咱们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匆匆又道:“殷员外那位从前好朋友的画像,好象是什么大将军,我也记不起来了。反正很像你,简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小圈圈咱们有好日子过了,你以前不是曾经说过一有了好处,绝对不会忘记我的吗?”
小圈圈知道事情之后,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臂,道:“英源,你放心,只要我小圈圈有了一点好处,决不会忘记你的。英源,多亏你帮助我很多,要不是你,我小圈圈早就死了!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你。”
英源感激得流下泪来,两个患难少年互相紧握着手,默默相视,他们的脸上都展开了会心的微笑。
小圈圈道:“殷员外家住在何处?”
英源笑道:“这个你放心,殷员外家我常去,那楼房、花园、马车,无一不是全城最华贵的,还有他家的仆佣,简直数不清有多少人。说实在的,小圈圈,我多么梦想有这么一天,我能自由自在地到那儿去玩玩。”
他沉浸在美丽的幻想里,满布尘垢的脸上绽开了理想实现的笑容,他激动地抱住小圈圈的脖子继续地道:“只是……”英源脸色忽然一沉,关注地望着小圈圈,“那殷员外脾气很古怪,动辄大发雷霆,听说他以前是行走江湖的,不过小圈圈,你不用怕,我想你是会忍耐的,只要我们长大了,我们会干很多事,再不会像今天这么倒霉。”
小圈圈正有同感,沉声道:“是的,只要我们长大。”
英源笑道:“快去洗脸吧,你这个样子跟去,看见了也认不出是你,还有……”
英源脱下自己上衣,递给小圈圈,真挚地道:“我知道我们都很穷,没有父母,买不起衣裳。小圈圈,我这上衣比你的稍微好一点,我们换一换,别叫殷员外看不清。”
小圈圈盛情难却,只有穿上了,再洗了洗脸,重露出那丰神秀逸的俊脸,英源叹道:“小圈圈,你长得顶帅,肌肤细腻,若不是这身服装,谁看了都会说你是一介富家公子,怎么会跟我们这种人混在一起呢?”
小圈圈苦笑了笑,摇摇头未予置答。
两人相偕来到殷员外家,小圈圈四周打量一遍,但见楼宇耸立,雕楼画栋,绿荫缤纷,果然华贵。
一个衣衫端整,年约三十上下的年轻汉子走了过来,大声喝道:“呔,你们两个大清早就来讨饭,还不快滚开。”
英源抗声道:“大爷别误会,从前我是讨饭来的,今天却不同,殷员外不是说过,凡酷像他从前一位朋友的人都无条件赐给丰衣足食吗?大爷您瞻仰瞻仰,小的给您引来一位朋友,您看相貌如何?”
年轻汉子闻言哦了一声,缓缓走了过来,打量了小圈圈一眼,然后一伸手道:“好吧,拿来。”
英源苦着脸道:“大爷发发慈悲,我们穷人,三餐难得一饱,何来财物孝敬,请做一次好事,日后当有厚报。”
年轻汉子一听没钱,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喝叱道:“少废话,快滚!”
英源仍旧哀求不已。
不知哪来一股傲意,使得小圈圈拖了英源手臂就走:“英源,人穷志不穷,咱们求他做什么?,饿死咱们也不要皱一皱眉头!”
两人乘兴而来,结果却败兴而归。
于是,这条漫长又极宽阔的街道,重又出现他俩长瘦的影子。
翌日,旭日东升,又开始了一个忙碌的早晨。
这时,街道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音,跟着,四马拖拉一辆的马车飞驰而来,这车子朱栏金户,十分华丽。于是,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了,旁侧有人啧啧赞道:“多大的势派,殷员外来了!”
英源回头一看,目光中闪烁着无限羡慕的神采,马车从旁侧经过,他忘神地抚摸一下,然后两眼观天,唇皮翕动,不知在念些什么。
小圈圈轻轻一哼,不屑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富贵如云,难道他一辈子会这样?”
英源脸色一红,羞惭地低下头来。
这时,马车突然停住,接着有人砰的一声打开窗户喝问道:“谁在讲我?”
声音苍劲,英源打了个哆嗦道:“小圈圈你闯祸了!”
小圈圈也是一惊,但是他立刻就恢复了常态,拍着胸脯道:“是我,本来富贵如浮云,古有训言,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小孩子敢乱讲话,不怕得罪人?”一个年约五旬,短小精悍的人跳下马车,他颔下留着山羊胡须,瘦削的脸上从粗犷中透着恶意,他指着小圈圈道:“是你么,什么人的孩子?”
这人衣着华贵已极,全是上好的料子,但却像天生劳碌的人,无论在风度上,气质上,动作上都表现得不配那一身上好的衣衫。
小圈圈毫不畏惧地道:“就是我,无父无母的孩子。”
这显然是一句不太平凡的答复,这人微微感到一怔,随即向他打量过来。忽然,他目光凝结住了,一瞬不瞬地盯在小圈圈脸上,半晌才和气地问道:“小孩子,你可是姓金?”
小圈圈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反正是叫小圈圈就是。”
“你家呢?”
“我根本就没有家!”
这衣着华贵的人又是一怔,问道:“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圈圈毫不犹豫地道:“从山上来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索兴告诉你吧,我一直在山上长大的,山上就是我的家,知道了吧!”
这人出了一会神,喃喃自语道:“太像他了,太像他了,实在太像了,一举一动莫不像他的缩影!”又看了小圈圈一遍,说道:“如此说来,你一定到处流浪,唉!流浪的滋味不是一个小孩子能够忍受的,你愿意跟我回家么?”
小圈圈摇摇头正要说“不”,看见英源连连使着眼色,分明示意自己答应,他不忍违拂他的意思,只好低应一声“好”。
闻言,这衣着华丽的老者,高兴地笑了笑道:“快到我车子里来。”说着反身上车,小圈圈拉着英源的手臂,跨上车子,英源虽不敢上去,但经不住他有力的臂膀,终于也硬着头皮上去了。
金车玉马,辘辘而行,在宽阔的街道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然而,小圈圈的变动却有天渊之别。
他由一个曾遭歧视、冷寞的孤儿,摇身一变为身拥万贯财富的富家公子,他,原来被无儿无女的殷员外选作承袭自己偌大财产的干儿子。
他对小圈圈的脸庞,有着不可忘怀的爱恋!
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