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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天录-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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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夜的芳心霎时松下来,欢呼一声,眼泪又滚了下来
  见到杨清钰那似喜似嗔的婆娑泪眼,吕方忽觉一阵手足无措,呼吸也骤然发紧,身子突突发颤。杨清钰惊问:“大哥,你的伤又犯了么……”吕方忙道:“我、我这是欢喜的。”杨清钰奇道:“你欢喜什么?”吕方道:“小妹,你这眼泪可是为我流的么?”
  杨清钰破颜而笑:“傻大哥,自然是为你流的啊。”顿了一顿,柔声道,“我这辈子……只怕再不会为旁的人流泪了……”声音细若游丝,暗淡的晨光中,仍能看到她皎洁的玉面上闪过的一抹嫣红,万分醉人。吕方欢喜得双手发颤,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道:“是,是……我也是如此……”霎时只觉浑身腾满了气力,些许的伤痛也烟消云散。
  两人情知此地不可久留,忙赶着骡车,再向前奔。
  好在山路将尽,过了一段下坡路,便是一片平坦大道。行到一条岔路前,吕方忽地心生一计,将骡车内的行李都取出来,又在那大青骡的后臀上轻扎了一刀。那骡子吃痛,驾车狂奔下去。二人却改走另一条路。
  “那些江湖宵小追来,当会给这骡子耽搁一段工夫!”吕方呵呵地笑着,将那包裹在背上提了提。杨清钰还担忧他的伤势。吕方道:“昨晚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翻转过来了,但现下却好了许多,料来那墨无极没下狠手。”沉了沉,又道,“我倒觉得,这墨大侠不似个坏人。”
  杨清钰小嘴一翘,道:“天底下的好人很少,坏人可多得很。”吕方苦笑道:“既然坏人多,那咱们便乔装改扮改扮吧。”两人都没什么江湖阅历,所谓乔装改扮也是草草行之。各自在脸上抹了些土灰,对望之下,都觉好笑。
  匆匆前行多时,便又赶到了一处大集镇上。吕方眼见杨清钰不耐久行,便掏出银钱,买了一头青驴给她代步,自己仍快步前行。行到日色西斜时,忽见杨清钰的珠泪又滚落下来,吕方忙温言探问:“又思念令尊了吗?”杨清钰揉着泪眼点了点头,又轻啜道:“想爹爹,还有娘……”
  吕方见她要哭,忙道:“小妹,咱们可还是亡命天涯,切勿露了形迹。”杨清钰紧咬樱唇,连连点头,但沉了一沉,终究呜的一声,那号哭还是从喉咙里挣了出来。见她雨湿芍药般的一副娇怯怯模样,吕方忽觉一阵深切的无奈和痛楚:“我只是个又笨又穷的文弱书生,无力给她报仇雪冤,也无力给她安宁,甚至无力护着她的周全。”
  直赶到那集镇尽头时,已是暮色沉沉,吕方才寻了家偏僻的客栈打尖。正自吃饭,忽听门外青驴一声嘶鸣,跟着两道极轻极轻的叱喝响起。吕方一凛,忙抢出来,却见那青驴惊了一般乱纵乱叫,四周却无旁人。吕方心底狐疑,踅回来草草吃了饭,正要走,忽觉眼前一花,一道青影冷冷坐在了桌前,竟是墨无极。
  杨清钰眼见墨无极神出鬼没地又再现身,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墨无极却转头望了她一眼,眼光中出奇地带着一丝暖意。
  吕方沉沉叹了口气,黯然道:“阁下还不肯放过我们?”墨无极摇了摇头,忽道:“店小二,打一坛好酒来。”跟着站起身来,道,“杨小姐且在此处安坐。吕兄,你出来,咱们聊聊!”大踏步便往院子中行去。
  杨清钰芳心一颤,低声道:“你别去。”吕方淡淡道:“躲不过的,怕他什么。”这店铺挺小,门外却极是开阔,几棵青柳在百草萧瑟的深秋中独显苍翠之色。墨无极跟吕方端坐在柳下的青石上,各自端起身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先将一碗酒倾入喉中。吕方放心不下杨清钰,扭头向店内观瞧,见杨清钰也俏立门边,远远地向自己这边张望。
  “吕兄莫要担忧,”墨无极头也不抬地道,“墨某在此,旁人决计不敢动她分毫。”他声音低缓,却带着一股睥睨千军万马的豪气。吕方才点了点头。墨无极忽地探手在他胸前按了按,释然道:“昨晚我那道磊落真气收得及时,未给吕兄留下祸根。惭愧惭愧,吕兄莫怪。”吕方听他言语间大是客气,心内更是疑惑。
  墨无极已自背后揪住个皮囊来,扬手甩在地上。吕方见那皮囊内竟滚出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顿时一震,惊道:“这是……”
  “这是魔天七煞中的疑神、疑鬼。”墨无极端起了酒碗又尽一碗,“适才我才赶来,便见了这对恶人前来造次,我便引他们到了别处,取了他们的人头。”吕方想不到这片刻功夫,墨无极便斩了七煞中武功极高的疑神疑鬼二煞,心内又喜又疑,道:“墨大侠为何要杀他们?”
  墨无极却笑问:“你可知这魔天七煞的最后一人是谁?”吕方摇头。墨无极一字字地道:“便是剑摘太白西门钧。”
  “西卫摩天?”吕方自心底打了一个寒战,“江湖中最可怖的杀手魔天七煞,竟由锦衣卫大统领亲自挂帅。这‘西卫摩天’,实则该是‘西卫魔天’!”忽又疑惑道,“先前墨大侠曾说道,你赶来此间,便因与西卫摩天有诺在先,不得不出刀助他。此时为何杀他属下?”
  “那人情是我三年前欠下的,”墨无极沉沉叹了口气,道,“那时舍弟抱打不平,误伤人命,不想被杀的那厮是个狗官的奴才。嘿嘿,越是家大业大,越怕得罪官府,那狗官先将舍弟收监,又乘机构陷,打起我墨刀山庄二百亩熟地的主意。当时我动了真怒,要料理了那不知好歹的狗官,正没奈何时,西门钧恰好途经泰山,便遣人给那狗官捎了话,那狗官不敢得罪锦衣卫和钱彬,立时放人,更登门致歉。”
  吕方的眉峰越蹙越紧,心内憋闷无比:“这官府,竟昏聩污浊至此。在官府面前,横压东岳的大侠也是如此软弱无力。”
  “此事之前,我跟西门钧只算交情平平,因这事我才上京致谢。西门钧对我极力拉拢,要我入他锦衣卫效力,我没应他,他竟笑言要与我比试一下身手。”墨无极眸子内精芒闪动,“算起来西门钧是跟家父一辈的人物了。当年家父在世时,便曾叮咛过我,万万不可与此人动手,说到东岳墨家,决计斗不过官府。嘿嘿,便因此,我也没跟他比,只说欠了他个人情,许诺他日为他出刀一回。”
  吕方点头道:“原来这便是墨大侠来此的缘故,但墨大侠怎地又斩杀了西门钧的手下‘疑神’‘疑鬼’?”墨无极笑道:“只因我放过了你们……适才与疑神疑鬼激战,墨某原本要刀下留情,奈何这二贼手段阴狠,败后还要偷袭,墨某为求自保,失手将其宰了。呵呵,也好,既已得罪了西门钧,那便索性得罪到底。”
  吕方扬眉赞道:“墨大侠舍小信而取大义,这才是大侠行径。”
  墨无极摇头叹道:“我算什么侠义!几日前那几名官差寻到我东岳墨家,说是接到了西门大人的飞鸽传书,求我出山来收拾‘畏罪自杀的赃官’杨关毅后人。可恨我蜗居山庄,不闻天下大事,真信了他们的话,以为杨知府只是个假青天真贪官,这一路上明察暗访,才知杨青天的赤胆忠心,但仍拘于那一语之诺,不得不来。直到昨日听得吕兄那一通当头棒喝,才让我觉出自家的畏缩苟且来!嘿嘿,什么狗屁‘东侠踏岳’,实是井底之蛙。”
  吕方叹道:“墨兄闻过则改,这才是古来大豪杰的行径。只是墨兄为了我们得罪了西门钧,他若再来寻你的麻烦,你又当如何?”
  “西门钧早就想找我的麻烦了!他遣人送信,让我出山来抓你们,便是居心叵测,事若成,则我失义于天下;事若败,则我失信于官府。”墨无极方正的脸上腾起一抹刚毅之色,冷笑道,“江湖中人都想知道‘东侠西卫’这一刀一剑,到底孰强孰弱,可我这草民却一直没这胆量跟他锦衣卫的大统领比试。但现如今,我也好想跟他见个分晓。这还得多谢吕兄的那一通骂,给了我一股内气!”吕方奇道:“什么内气?”墨无极扬眉大笑道:“浩然之气,富于寻常之中,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好,吕兄骂得好!干!”
  又一碗酒热辣辣地滚入腹中,吕方也觉豪气升腾,转过头去,见杨清钰还倚在门口怅望,忙招手唤她过来。
  听吕方说起墨无极竟能拔刀相助,杨清钰也是欢喜无尽,但她对这墨大侠似乎颇有成见,只向他微微点头示谢。墨无极倒甚是细致,在杨清钰走来前便将那人头藏起,免得惊动佳人,此时更弯腰致歉,说了许多好话。见他如此客套,杨清钰倒有些不好意思。
  跟吕方又对饮一杯,墨无极才道:“吕兄当真要进京?”吕方点头,道:“我定要进京告状!”墨无极忽道:“只是令妹却不该同去冒险。”吕方端碗的手微微一颤,仰起头,沉沉的暮色中只见墨无极那漆黑的双眸愈发显得幽黑深沉。
  吕方忽地长吸了一口气,道:“墨兄,我求你一件事,求你将小妹送到忘忧山庄陈阁老那里,若墨兄有暇,再麻烦你去刑部一遭,先同柳青天知会一声。”墨无极眼芒微微一闪,还未言语,杨清钰已低叫道:“大哥,你说得什么话啊?”
  吕方低下了头,道:“大哥本是个穷书生,只因激于心底的那个理字,赶来京师告状。我手无缚鸡之力,比匹夫之勇还不如,原只想一心赴死,决无他顾。大哥是将死之人了,那些江湖恶人强徒和锦衣卫,我都不怕,”他说着昂起了头,声音发颤,“只怕你……有丝毫的闪失。”
  杨清钰嘤的一声呜咽起来,双手捧面,泪水从指间渗出。墨无极动容道:“吕兄放心,墨某定会将令妹平安送达京郊外的忘忧山庄。吕兄也要保重。”吕方点头道:“我这笨书生走到这里,已明白了许多事,我定要好好活下去!”
  想到与杨清钰分别在即,吕方心内苦闷,端起酒碗便喝,闷声不语地连喝了三大杯,只觉身周万物都在飘摇转动。他心中一阵阵撕扯般的暗痛,随即又想:“吕方,你这一进京便是跳入了火坑,哪里还能再照顾清钰啊?”
  “小妹,你且跟着墨大侠去!”吕方拼力张大一双醉眼,望着暮色里的杨清钰,只想将这张脸深印在心底,颤声道,“但愿咱兄妹……还有再见之时。”杨清钰又啜泣起来,已说不出话。
  墨无极的眼眶也有些潮了,忽地低叹道:“吕兄,不成……你别去京师了!你一个人,断断斗不过钱彬的,这条路九死一生。”
  吕方苦笑着仰起头来,望着头顶铅块般滚动的浓云,悠悠地道:“钱彬之辈倚仗权势作威作福,数年来贪暴凶虐,上至百官、下至庶民,皆不敢言。天下人之大不幸,便是已习惯了贪虐者的欺压凌辱,定要有个人站出来,望天一吼,将天下人惊醒。”
  “望天一吼,醒天下人!”墨无极陡觉心内百感交集,拍案赞道,“先生此言,当真是振聋发聩。”吕方笑道:“这道理还是杨知府教给我的。杨知府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小弟便做这第二人吧。嘿嘿,有墨兄替我照顾舍妹,我再无后顾之忧,京师便是火坑洪炉,我也要跳进去告状!”
  墨无极连连点头,忽道:“吕兄根骨出奇,身手矫健,不如留下两日,我传你几式绝招,也好防身。”吕方知他身为武林宗师,这一传授必是非同小可,却仍是笑着摇头:“自古成大事者,凭的是大勇,而非武功!在我眼中,挺身拔剑,终非大勇。小弟平生尊崇横渠先生之学,只须明了天地一气、万物一体之理,又何须学那些武功末技?”
  他号称吕痴,言语中总带着几分痴气,不想墨无极也是嗜武成狂,心内总念着武学之道,听了他的话,猛然间若有所悟,低叹道:“天地一气,大勇之刀!这道理正可与我墨家的武学相互印证!”狂喜之下,眉毛掀动,大笑道,“吕兄,咱们再干。”
  秋风四起,杨清钰的泪眼在暮风中更加模糊了,迷离中只见两人举杯痛饮。杨清钰在旁痴望着两个男人豪气纵横地推杯换盏。在她眼中,他二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是横压泰山的豪侠,却全是元气凛凛,生机勃勃。
  兄妹二人洒泪而别。
  吕方想到这些江湖杀手多半跟墨无极一般,精于蹑足追踪之术,自己再如何乔装改扮,也难瞒过这些人的耳目,索性一袭青衣,大摇大摆地向京师便行。
  不料这一路竟是平安顺当,一路无话,这一日已到了京城郊外。他见路边一家酒肆倒还洁净,便大步而入,正要点菜,那跑堂上菜的小二已哈腰笑道:“这位爷,您的酒菜早已备好,小的候了您好久啦。”他一口京片子听来甚是亲切,吕方却满腹狐疑,奇道:“我的酒菜?我何时点过酒菜?”
  店伙计赔笑道:“您不是吕爷吗?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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