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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雁飞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就这样吧。你这个人的性子……会害了你自己的。”
雁脊关上,云行天傲然而立。关城之下数万骑兵列阵而迎。云行天大声道:“我云行天自十六岁起转战天下,历十四载而一统中洲。如今我只有你们相随,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但那又怎样?不过是从头再来,再用十四年罢了!你们可愿随我再来一次?”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行天听到这欢呼声,却没有半点激动,他想到登基那夜在朝天门上听到的如潮呼声,现下的他终于明了,这些欢呼声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云行天双手向下一压,止住了众人,道:“从现在起,我们要让中洲再翻一次天地!”
西京的会议之后,幸朝的兵马就开始了大转移。因为大军南方驻得多,所以连日北上。其实以云行天手上现有的不足三万人马论,眼下聚在雁脊关下的六万兵马已足够了,但令狐锋还是下令着所有的大军小军都要出人往雁脊关下作战。这用意就如同当年云行天令诸将每人射哈尔可达一箭一般。这些将领们看到人人都得与云行天作战,没有人可以乘机保存实力,也就少去了许多猜忌。
令狐锋当然知晓要这些各怀异志的人通力合作是不大可能的事,但在这一战中,需远骑奔袭长程包抄的运动作战并不多,令狐锋的想法是,这么多军队挤到雁脊关下去,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云行天就出不来,云行天若出不来,他就得不到粮食,就会困死在那里。
但各路大军一动,就地征粮是不成了,诸将们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就地征粮之权,而由中军统一征收上来,储在镇风堡里,再分下去。
因粮草被劫的事发生了多次,镇风堡里总管粮秣的嬴泌和着各军抽调精锐,组成专一运粮到各子堡的运粮军。各军虽有些不太情愿,但粮草是大事,只得从命。这支新军因是从各军中抽出的精锐,又装备了上好的马匹兵器,与当年的铁风军成军时一般,又因此军衣甲如银,来来往往总是运送米面而来,于是被戏称为银霜军。
而在各路大军到来之前,驻守在子堡的守军已是疲于奔命。自从云行天进了雁脊关,安分守己地躲在雁脊关中数月之久的铁风军突然如睡醒了似的活动起来。时常有子堡被攻下,堡中储粮也被劫走。若不是这些山中小道于骑兵奔袭甚是不利,几次险些就被云行天冲了出去。
之所以没让他冲出去,是因这种小道上只能以小股军马活动,若是过了千人就施展不开,且极易被发觉,难以一次用上大队骑兵冲锋,无法尽展铁风军所长,每每被就近赶来的援军逼了回去。云行天想道:这是当初我用来对付蛮族的法子,如今倒让我自家受了,也算是报应不爽。
直到雁脊关下聚集了全中洲一半的兵马,云行天可回旋机动的余地就更少,而兵士们在将官的眼皮底下,也不得不全力作战。
数月征战之下,杨放有时感慨地私下对云军里的老人们道:“现时的他就让我想到当年初率云军征战的他,总是以极少兵力周旋于大军之中,粮食奇缺,地势又不利,却总是攻多守少,神出鬼没,让对手疲于奔命。我来了这许多时日,竟没打过一场胜仗,回回是他想劫粮也好,攻堡也罢,待我去了,只余下收拾残局的份。”
正在诸将都对云行天无可奈何的当儿,传来了更坏的消息,云行风被他杀了,夺到了云军大营!
“这是怎么回事?”令狐锋厉声问道。
几个逃出来的云军将领默然不语。杨放突然道:“是云帅让他进来的吧?”
云军将领们神色一黯,道:“你是深知行风的性子的。”他们略略述起了那日的情形。
云行风在亲卫护卫下向云行天叫道:“你心里应明白,不是我故意放你进来,你是攻不到这里的。看看你自家的处境吧!便是你再如何英明神武,也无用武之地的,投降于我吧,我放你出去。如何?我知你最想要的不是重登大宝,而是杀了嬴氏!我给你这个机会如何?”
云行天沉默片刻,问道:“你当真?”
云行风道:“这个自然。我当了皇帝,也还是云家的人当皇帝。那时,我也会对你分外照顾,如何?哈哈哈……”他说到“分外照顾”这四个字时,咬牙切齿,满怀怨毒。
云行天叹道:“我没想到,你会恨我如此之深,我过去竟从没发觉过。不过,你也……”他声音愈来愈低,渐不可闻。
“什么?”云行风问道。
云行天突然挺矛直刺,一下子贯过了云行风身前数人。云行风的亲卫们正欲拼死冲过去挡开他,云行天突然大叫:“云行风,你不敢与我一战么?你不是向来自负勇武么?我云行天便是投降,也万不能降一个什么都不如我的人吧?”
云行风面色涨红,冲过身前的守卫,道:“你总觉着什么都比我强么?战就战!”
云行风与云行天的长矛交错战过三回,云行风就被挑落马下,云行天的矛尖抵在他喉头上,道:“你总是改不了这毛躁脾气,难道我当年教你时没有再三说过,用矛之术不光在蛮力,当看准时机,一发即至么?”
云行风竭力地躲着喉头半寸之处的尖刃,大声道:“我不明白,难道杀了我,能比杀了嬴氏更让你解恨么?”
云行天伏下身去,道:“你不明白,是吗?我让你明白吧。为何我要杀嬴氏?不是为她抢了我的江山,是为了她竟想握我于指掌之间!我云行天今生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为他人掌握,你竟想掌控住我为你效力么?”云行天矛尖一挺,刺入了云行风的喉中。
云行风大喝一声,似是叫了句“父亲,你还是看错了我,我就连蛮……”
后面的话云军将领们不知,杨放却是心知,那定是“连蛮劲也敌不过人。”想想云代遥临终前对云行风说的那番话,杨放心中透凉,云代遥看得何其之准。
云行风一死,云军中人再无人愿与云行天作对,纷纷望风而降。这几个云军将领,率了自家的部下,逃了出来,略一清点,十万云军跟在身后的只有不到四成。
云行天有了坚固的云家大营,就此不再如先前般只能龟缩于山林之中,而可活跃于草原之上,令狐锋与杨放不得不大大地调整了诸军防线,把包围的圈子扩大了许多,也就给了云行天更大的回旋余地,战事更见艰难。
军报由袁兆周送到嬴雁飞手上,嬴雁飞只看了一眼就扔开,问道:“用的不是十万火急的封印,可见两位元帅并不惧怕。他既过不了镇风堡那一带,就无妨。风南草原本就是荒僻之所,早年蛮族在那里烧掠,无人敢住,后来又是杨放烧了草场,又是蝗灾,几成白地,这几年多次迁人过去居住,总没能成了气候。镇风堡以北的地方,连一颗粮食也没有,雁脊关上的粮食只怕也快要见底了。看看云行天整日里干的都是些什么吧?劫粮,劫粮,还是劫粮!他想打到西京来么?先把粮食弄到手吧。倒是云军的事有些麻烦,着他们自家选个主将,若是选不出来,就拆散成小军吧。”
袁兆周心道:那几个人哪里是相服的,云军就这么被她给消解掉了。嬴雁飞一边说,他一边把圣旨拟好了。
嬴雁飞接过来压上玉玺,把圣旨递与他,道:“还有两件事,要请中书令为我办好。”她从桌上取过两封书信,交与袁兆周,“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务必要把信交到收信人的手上。这事不易为,中书令就费心了。”
袁兆周一见那两封上的名字,面色一变,然后又若有所思地道:“太后的想法,真叫臣难以揣摩。”
嬴雁飞淡淡一笑道:“中书令的想法也是高深莫测呀。”
嬴雁飞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动了几下,突然道:“这事,到底是你,还是嬴泌和提出来的?”
袁兆周脸色一变,突然一笑,跪下来叩头道:“太后,袁兆周这回是真的服了你了,中洲有不可欺瞒之主,不必袁兆周再操心了。”
嬴雁飞闻言咬了咬唇,半晌才道:“放他出来,这着棋,你们走得好险!你们就没想到会收拾不了么?”
袁兆周昂然道:“长痛不如短痛,诸将兵权不解,天下总是不稳,若想教诸将伏首,就得让他们有深畏的强敌,才能拿回就地征粮之权。如今他们在风南草原上,太后只消着他们驻守北方边境——况且本就是只有北方尚有强敌,否则不给粮草,他们也无可奈何。这一战下来,死忠于他的人也全都浮出来了,日后可以少费很多心。”
嬴雁飞飘忽一笑道:“你跟着云行天久了,也学着他赌上了瘾,你这一注可下得没把握呀。你还没答我方才的话,是你还是嬴泌和提出来的?”
袁兆周犹豫了一下道:“是嬴泌和。”
嬴雁飞默然了半晌道:
令狐锋笑道:“无妨,我这边山上藏了一支机动之兵,若是他从此突击,借此处山势直冲其侧翼,一下子就能叫他受重创。我倒是巴望他这般做呢。”杨放听到有理,也就不再追究。
云行天负手立于山崖之上,这处地方景致好熟,似乎就是那年大战后,他率众人定下修筑雁脊关的地方。不过是短短数年,现下想来却恍如隔世,景致依旧,可人却全然不同了。
鲁成仲匆匆赶来,对他道:“杰可丹的信使来过了。”
“哦?”云行天有些不情愿地问道,“怎么说?”
鲁成仲叹道:“杰可丹道,他本是极赞同的,可族中长老得了嬴氏的礼物,又深恨皇上,终不肯出兵。又道,嬴氏答应他,此战后,将漆雕皇妃还给他,于是……”
云行天道:“使者呢?”
鲁成仲答:“原想留他见过皇上,但他不肯,已走了。”
云行天没有回应。鲁成仲很难分辨云行天是失望呢,还是松了口气。毕竟,向蛮族借兵这种事,云行天做来实是大违本心,也叫底下的将士很难想得通,对军心士气有极大妨害。这是一柄双刃剑,利弊其实很难说。只是失了蛮族的失持,要突破眼下的困境就更为渺茫。
过了半晌,云行天又问道:“云军里的兄弟们怎么说?”
鲁成仲道:“大家得知了拆分之事,都哭声震天,道云行风这个败家子,把这点家当折腾光了。”
“我不是问这个。”云行天道,“我是问着他们设法弄点粮食的事。”
鲁成仲叹道:“没法子。”
云行天问道:“怎说?”
鲁成仲道:“各军营中的粮草最多也只够两日之用,多一点嬴泌和也不拨。”
云行天笑道:“这个自然,鲁成仲呀,你难道如今都看不出来,我如此容易地逃出来,这事像是个局么?”
鲁成仲悚然一惊,道:“皇上是说……是她故意放皇上逃出来的?”
云行天点头道:“是不是她难说,但不出她身边的那几个人。”
鲁成仲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为了夺众将征粮之权,就冒这样的风险?”
云行天道:“这也不是小事,当真能如她所愿,她的权位就稳固了。只是,她这把火玩得太险,到时候收不收得住就难说了。”
鲁成仲默然了片刻,接着说下去:“他们也试着在外头买些粮食,只是现下民间余粮极少。不仅价高,且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云行天道:“那就再远些,托人在南边买来,也不必运进来,只消藏在外头,让我军冲出去后能找到就行了。”
鲁成仲却是有些难色,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嬴氏颁下令来,南边的粮食全由官家收购,不许另卖。”
云行天奇道:“人心趋利,我们出高价,如何会买不到?”
鲁成仲更是难以启齿,嗫嚅了半晌,没说出话来。云行天却又明白了,道:“我在南方的名声不好是不是?”
鲁成仲低声道:“所有的粮商都不肯卖粮给北方人。道是嬴氏曾下旨说,私下卖到北方之粮极易用来资助皇上,是以……”云行天听这句话,冷冷地笑,不发一言。
“哦,有件事差点儿忘了,有位兄弟道镇风堡里的行宫中住进了人。”
“什么?”云行天精神一振,“这事确实么?”
“是一位兄弟听被调到银霜军中的兄弟说的,千真万确。”
镇风堡因是云行天修筑了备着攻打蛮族的,因此在堡中建了行宫,利于亲征来去歇宿,可眼下行宫中竟住进了人,有谁能住进行宫?云行天突然神色变幻不定,鲁成仲看这神气,就知他有了极要紧的思虑,静候在一旁不再言语。过了好一会儿,云行天缓缓道:“嬴氏来了。”
鲁成仲一惊,脱口而出:“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局?”
云行天摇摇头道:“不像。嬴氏这是对嬴泌和有些不放心了,亲自过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