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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远处军营之中,号角战鼓声动,汴梁城中,本来还有几股军队,追了出来,但是一听得远处军营有了催战的号角声,立时进回城中深闭城门。
李存孝,李克用引着兵马,向前疾驰,只听得蹄声雷动,驰出了七八里,已看到几员大将,引着兵马,向前驰来,一见到李克用,立时尽皆下马,那两员大将下马来,齐声道:“大王无恙么?”
那两员大将带来的数千士兵,齐声欢呼,李克用喘着气道:“看看敬思怎么了?”
李存孝在马上欠过身去,推了一推史敬思,怎知伏在马背上的史敬思,被李存孝一推,一个翻身,便在马背之上,滚跌了下来。
李存孝大吃一惊,立时自马背之上,翻身跃起,曲一腿,跪在史敬思的身边,只见史敬思仰天躺在地上,连他的脸上,也满是血污,他双眼圆睁,看来仍是十分威猛,但是双眼之中却已没有了光采!
李存孝一看到这等情形,心便陡地向下一沉,他连忙伸出手来,去探史敬思的鼻息。
李存孝这一伸手,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一样,何等坚定,可是这时,他在伸手出去,探史敬思的鼻息之际,他的手,也不禁在剧烈地发着抖。
正因为也的手在发抖,所以,他的手才碰到了史敬思的鼻尖。刹那之间,他的心凉了;史敬思的鼻尖是冻的,史敬思已经死了!
李存孝只感到自己的全身都起了一阵抽搐,那种痛苦,使得他在那一刹间,要紧紧地缩着他的身子,才能够抵受,但不论他将身子缩得多紧,他心中的那种创痛,仍是难以形容的。
也也不知自己缩了身子究竟有多久,他只是觉得,在那刹间,天地间的一切,全静了下来。
大路两旁,虽然排列着数千军马,但那时候,的确静得出奇——看到十一太保自马背上直摔了下来,所有的人,便都屏住了气息,不再出声。
李存孝缓缓抬起头来,他首先看到了李克用的睑,李克用就站在他的身边,面肉抽搐着,眼中布满红丝,形状看来,极其可怖。
李存孝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也从李克用睑上的神情看出,李克用知道,史敬恩死了。
李存孝双臂振动,脱下了身上的战袍来,轻轻盖在史敬思的脸上,也的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在照拂一个熟睡丁的婴儿一样。
当也将战袍盖上了史敬思的脸之后,他才突然又跪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史敬恩,号啕痛哭了起来。李克用痛苦地转过身去,三军将士,一起低下了头!
前有李克用,后有李存孝,史敬思的尸体,是由他们两个人抬进营地的。
营地中围满了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声,人人都只是默默地在做着事,一困一困的干柴,从外面搬到了营地中心来,堆成了一个大柴堆,史敬思的尸体,就被放在那大堆柴堆之上。
然后,由几个士兵,在柴堆旁点着火,当熊熊的烈火,将史敬思的尸体全包围住之际,只听得静默之中,突然传来了李克用的一声大喝道:“拿酒来!”
那是一下撕心裂肺的呼喝声,听得人人都心头震动,听得人人都心向下沉!
在李克用大营附近的李存信和康君利,这时也都闻讯赶了来,他们的脸色十分苍白,虽然在火光的照映之下,也可以明显地觉出那种苍白来!
李克用在大叫之后,转过身,向李存信,康君利,李存孝三人喝道:“跟我来!”
四人一起进了帐中,早已有亲兵,提着皮袋前来,李克用端起皮袋,就向口中灌酒,酒流了出来,流得他一口皆是。他突然怪声笑了起来,陡然之间,他将手中的皮袋,向李存信疾抛了过去!
李克用也发过怒,可是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怒成这等模样!
皮袋向李存信飞了过来,李存信也不敢躲,“砰”地一声,正撞在李存信的头上,李存信一个踉跄,努力站稳身子,接住了皮袋,皮袋中还有大半袋酒,一起流了出来,流得李存信一身皆是酒!
李存信捧着皮袋,呆立着不敢动,只见李克用的一只怪眼,睁得老大,眼珠像是要夺眶而出一般,眼睛血红,样子实是骇人之极。
这时,军帐之外,号角正在奏着低沉的哀乐,军帐之内,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以那种低沉的号角声,听来更令人感到心情沉重。
史敬思死了,李克用率军入中原,转战各地,他带来的沙陀大军,自然不能毫无损伤,但是史敬思那样的大将,却一直安然无事。
加果史敬思是战死在疆场之上的,那么,李克用的心中,或者还不至于那么难过。
可是,史敬思却是那样不明不白,折损在汴梁城中,李克用心中的难过、愤怒,郁结在一起,是以他那只怪眼之中,像是要冒出火来一样!
李克用那时,虽然是瞪住了李存信,但是康君利在一旁,身子却也感到一阵阵发凉。
李克用汴梁赴宴,曾先差他们两人,去探听动静的,他们两人回来之后,竭力说汴梁城中的好处,说朱全忠的好客,但结果却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他们两人的肩上,自然担着莫大的干系!
李克用瞪视了李存信好久,才猛地一掌,击在案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响,接着,他手臂打横一扫,将案上的一切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也的声音,极其嘶哑,像是一头受了重创的狮子,但是仍要声嘶力竭地吼叫一般,也喝骂道:“你们两个不中用的东西,力言朱温的一番好意,害我损了一员大将,该当何罪!”李存信口中虽不敢言,但是心中却在想,我们只不过说朱温好,去不去还是你们自己决定,干我们何事?
自然,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他决不敢将心中所想的话,宣诸于口的。
李存信生性倔强,才会心中不认错,有那样的想法。康君利却狡猾得多,他一看到李克用神色大是不善,忙道:“父王,孩儿与四哥,愿带精兵,去攻打汴梁城,生擒朱温来,祭十一哥英灵。”
李克用直起身子来,“呸”地一声,唾得康君利一头一脸,说道:“益发混帐了,他是大唐节度使,我们若发兵去攻打汴梁,岂不是反了大唐?”
康君利刚才只顾讨好李克用,他急于脱身,若是李克用一声令下,着他去攻打汴粱,那么,他就立时可以转身了。
可是他一时急了些,就未曾想到这一层,这时听得李克用一骂,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不敢言语。李克用最忠于大唐,人人皆知。若不是他对唐朝一片丹心,他在沙陀为王,何等逍遥快活,又何必尽起沙陀大军,来到中原,驰骋杀贼?
李克用一面骂,一面推翻了面前的长案,大踏步向前,走了过来。
这时,李克用的样子,真像是可以将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活生生吞了下去一样,不但康、李两人害怕,在一旁的李存孝,也吃了一惊,三人齐声叫道:“父王!”
李克用走到了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的面前,一声狂吼,举脚便踹,扬拳就打。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如何敢躲避,只是抱住了头,叫道:“父王恕罪!”
李克用却像完全未曾听到他们两人的呼叫声一样,拳脚疾下如雨,两人又不敢躲,一时之间,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于耳!两人不知捱了多少拳脚,李克用才一声大喝,道:“你们两个滚远些,别让我再看到你们,滚,快滚!”
他一面喝叫,一面又踢出了两脚,将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踢得直滚出了帐去。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出了帐,一个满脸怒容,另一个眼珠不断转动着,他们到了帐外,站起身子来,还不敢就此离去,只在帐外垂手而立。
只听得帐中李克用大声呼叫,道:“拿酒来,敬思死了,我要大醉!”
随着他的呼叫声,只见四五个亲兵,捧着一皮袋一皮袋的酒,走进帐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存孝也走出帐来,这时,营地中间的大火堆,已然熄了,不少士兵,正在向着火头已熄的火堆淋水,“嗤嗤”的声响过处,冒出一缕一缕的青烟,像是史敬思的英魂一样,冉冉伸向半空之中。
李存孝望着火堆,默然不作一语,过了好半晌,还是康君利涎着面搭讪道:“十三弟,父王……没有甚么别的吩咐了么?”
李存孝叹了一声道:“父王心中郁闷,已然大醉,你们还是回营地去吧!”
康君利心头松了一松,忙道:“是!”
他抬起头来,还想叫李存信和他一起走,但是李存信已经昂着头,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来到了营地之外,自然有他们各自带来的亲兵,迎了上来,簇拥着回营去了。
第二天,康君利一早就到了李存信的帐中,李存信虽然一夜未睡,他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帐中杯盘狼藉,康君利一掀帐进去,便看到几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尖声笑着,奔了出来。
康君利看了李存信帐中这种情形,苦笑了一下,道:“四哥,我们兄弟之中,一直是你武艺最强,立功最多,现在……却这样,我真替你不值!”
李存信“飕”地拔出佩剑来,用力一剑,向面前的长案上砍去,“叭”地一声响,剑身深深陷在案面之上,他倏地抬起头来,眼中像是要喷火一样道:“十二弟,若不除了牧羊儿,只怕我们兄弟两人,迟早性命不保!”
康君利听了,陡地一惊,面色也白了,他连忙后退了一步,向帐外看了看。
等到也看到帐外并没有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到李存信的话,他心头才松了一松,但是一颗心,仍然怦怦跳着道:“四哥,别那么大声嚷叫!”
李存信怒道:“怕甚么,我和牧羊儿,是誓不两立,为甚么不说?”
康君利沉声道:“这事得从长计议!”
李存信瞪住了康君利道:“十二弟,你一向足智多谋,有甚么妙计!”
康君利的眼珠转动着,来回踱着步,过了半晌,才道:“四哥,这事非同小可,若我们做成功了,如何谋退路,你想到没有?”
李存信呆了一呆,他只是心中将李存孝恨之切骨,只想将李存孝杀死,但是杀死李存孝之后,如何善后,他却想也未曾想到!这时,给康君利一提,他才想起了这个问题来,他心知死了一个史敬思,尚且如此,而且史敬思还不是自己害死的,若真是杀了李存孝,那会引起李克用如何天翻地覆的震怒,实在是难以想像!
李存信呆住了不出声,康君利却又已凑了过来,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我们就近投奔了朱全忠,他必然欢迎,四哥你看如何?”
李存信本来,已经以为自己难以宣泄心头之恨了;可是康君利这句话一出口,他心中狂喜,想起朱温对自己热烈的招待,心知在兵荒马乱之际,自己和康君利两员大将,若是投奔朱温,朱温必然大表欢迎!
他用力在康君利的肩头上一拍,道:“真是好主意,强似在这里受鸟气多了!”
康君利给李存信在肩头上一拍,身子一个跄踉,几乎跌了一交。他忙道:“我们主意既定,那就可以下手将牧羊儿杀了!”
李存信皱着眉道:“他力大无穷,身法矫健,我们两人,却制不住他。”
康君利笑道:“父王因为死了十一哥,从昨日直醉到今朝,我们去假传父王旨……”
康君利才讲到这里,李存信已大摇其头道:“他又不是傻子,怎肯听我们的话?”
康君利胸有成竹,道:“父王醉起来,你是知道的,天塌下来,也撼不醒他,我们去帐中偷了他的佩剑,牧羊儿必然不疑有他,只消将他引到帐中,还不是由我们摆布了?”
李存信沉声道:“是!我们且等夜来行事,妥当得多,来,你我兄弟,多喝几杯!”
康君利双手乱摇,道:“不可,我们夜来要办那样的大事,怎还可以贪杯?”
李存信本来一面说,一面已然举起了杯来,他们两人互望着,由于他们的心中,都蕴藏着那样重大的阴谋,有诸内而形诸外,他们的面目,也变得极其阴森。
一项加此巨大的阴谋,就在这座营帐中议定了,除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之外,没有人知道。
史敬思死了,李克用狼狈逃出汴梁城,黑鸦军之中,笼罩着一种异样的沉郁气氛,几乎没有一个士兵,是在面上挂着笑容的。
汴粱城的城门紧闭,城头上的守军加强。黑鸦军个个磨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便抢先攻城,自城中揪出朱全忠来,替十一太保报仇。
但是李克用却并没有下令攻汴梁,他只是醉得不省人事。
李克用不攻汴梁,全然是为了他对大唐的一片丹心,他是个何等性烈之人,如今,能够忍受着那样的痛苦,而不发兵攻打汴梁,由此可知,他对大唐的忠心,实在是可表天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