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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鸿火-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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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然如在梦中。那眼神骤然一偏,余光瞥见了李旭,顿时化作一柄呼啸将出的凶剑!
  “旭儿!快来!”云电二老和李歆严齐声相呼。也不必他们说话,李旭拔腿就跑。黑精卫厉喝一声冲了上去,此时另外三老也跑了过来,沈青鹰道:“七情绝谛!”这七人剑光绵绵不绝地拦住了黑精卫的去路。黑精卫双目赤红,剑势如霹雳大作,可那七情绝谛阵中的剑光就如漫空云霓,去而复来,绝无破绽。顾澄心道:“看来沈青鹰将七禽绝谛阵教给了李家,改成七情绝谛阵,而李家人已参悟了这阵法!沈青鹞的武功与沈青鹰相略,而李歆严和五老却远胜那几名鹞鹰。黑精卫自己都说,若是沈青鹞将另寻个人补齐七人之数,练成剑阵再来找她或者就可以杀了她,看来此言倒是一语成谶!”黑精卫这时心痛欲死,用剑虽厉,却章法大乱,不一会儿时辰,非但没有冲破七情绝谛阵,自己身上反而又多出几道口子。
  顾澄刚想:“难道黑精卫便会死于此处?”便见清吟又起,那凤动九天的一招再度出手。这一招显然极耗功力,她此时用来气势已远不如方才。虽说如此,七情绝谛阵也不得不略避锋芒,他们收拢了剑圈,只加意护住了李旭。黑精卫这时略可脱身,却不再看躲于七情绝谛阵之后的李旭,反向着山坡上的杀去。她奔行得几不沾地,好似陆地飞升一般,顾澄只见得一团白炽的烈焰,专往人群密集之处滚去。
  “啊!”“救……”一名名李家子弟身子高高腾起,重重落下,赤红的喷泉在空中交错,无数惨叫声不及出口便被生生斩断。李歆严了悟到黑精卫的用意,大叫道:“快!拦住她!”
  他们一路追去,足下踩着滑溜的血水,李歆严好似要赶上她,剑却撞中了一名李家子弟的尸首,他悲呼一声,双目欲裂。待他放下这尸首,黑精卫已奔出老远。风老和火老迫近了黑精卫,黑精卫身影如魂魄般一扭,就从他们双剑夹击中逸出了。二老剑势收不及,双双刺入一人身上,他们齐齐叫道:“晧儿!”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在他们剑上挣扎死去。
  黑精卫专一寻武功较低微的子弟杀去,当真是所向披靡,一个个人倒下,火把落地将熄,似是红日东升,星辰暗淡,不复可见。七人追在黑精卫身后,却只能是追在身后,那七道高涨的剑芒总是与她差着二三步,再也不能拉近。有时好像刺中了她,再看时却只是她未消的残象,倒好像是瑞光彩环护卫于她身侧。不多时,数百火把只余下了稀稀落落不足百支。那山坡竟是站得人少,躺下的人多。顾澄看出来,她是有意带着七人在这山坡上大兜圈子,其实还是打算转到李旭那里去。武功较高者纷纷结阵自保,而武功低微者便是结了阵也无从挡她一剑。她眼光犀利,一眼就看出何处可破,何处不可,这般奔行下来,竟无人能略阻她分毫。李家高手眼睁睁地看着子弟死在面前,气恨得发狂,一身气力却浑无用处。
  一人被黑精卫断去喉咙,顺着山坡滚了下来,直至撞到了李昶腿上,方才停下。那人看到了李昶的面孔,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李昶的袍角,呻吟道“大公……子!”。他头一歪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血水立即将李昶前襟下摆染泅红了好大一片。李昶低下头去看他,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挽起他道:“小笛?”声音有如梦呓。顾澄认识这人,他是李昶的书僮,自幼服侍李昶。
  云老不再追黑精卫,径自冲到李昶身前,他发乱如草,面上血痕斑斑。这片刻杀戮让他看上去行将就木,似乎老了数十岁。他“啪”的一掌打在李昶的面上,李昶的面孔顿时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李昶迟了一会儿才抬手抚着面颊,眉头紧皱,愕然望着他,好像还不明白为什么挨了这一巴掌。云老握紧了李昶的手喝道:“拦住她,拦住她!你想让李家人在这里死光么?”李昶晃了几下,他摇晃得如此剧烈,以至于顾澄疑心他的骨架马上就会散开了,但他终于缓缓地举起笛子。
  笛声缠绵如丝,切切如语,千萦百折,犹自不绝。一时间,连这山岭中的血腥气都似淡去许多,风声也柔和了起来。那调子轻轻巧巧地转折,像是精心纺出一根根透亮的雨丝,这雨丝千条百缕地散于风中,飘摇不定,却是无所不在,无处可逃。终于有一根沾上了黑精卫的身子,又是一根,再有一根。似撞进了一张柔韧的大网,黑精卫身法不知不觉就有些涩滞,好像终于倦乏困顿了,忍不住要停下来歇息片刻。
  她猛然嘶声长笑,笑声有如神兵破天。顾澄耳膜刺痛,觉得耳中已淌下血来。他不及去捂耳朵,只能即刻运功护住心脉。九歌剑客身子一歪,差点就从树上跌落。她这一笑,又有好几个功力较差的李家子弟不支倒地,可她的动作也不免慢了下来。一名李家人临死前犹自一把抱住了黑精卫,黑精卫没能闪避得及,步下一顿。她身后一步之遥的李歆严终于追了上来,一刹那间,二人剑交十余回合。李歆严这时也打红了眼,全然是拼命的架式。黑精卫与他交手,便无力长笑。笛声此时犹是委婉,顾澄虽不是李昶功力所向,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黑精卫极力振作,可招式递出手去,还是有些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五老和沈青鹰接着就赶来了,七情绝谛阵再度布成。
  李昶却在这时放下笛子,空中似揭掉了数层轻纱,豁然一亮。黑精卫眼睛掠过了七支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长剑,掠过了七双盈满杀机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李昶,问道:“你吹呀?为什么不吹了?”这话鬼气森森,顾澄身上不禁起了些鸡皮疙瘩。
  李昶像是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心平气和地道:“父亲,你们放开阵法,让我们走!”
  “你说什么?”李歆严听到这么荒谬的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疯了?”火老暴怒,“她杀掉了你这么多的兄弟,族人……”
  “可你们杀了我们的儿子!”李昶打断了他,眼神中无一丝波澜起伏。“况且是你们打上门来的,我们并不曾想去招惹你们。”
  “你真的疯了!你你……这魔女手上沾满了你亲人的血,你真的还能与她同床共枕?”李歆严已怒到极处,却反而平静了许多。
  九歌剑客吐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黑精卫决不能再回到李昶身边了!”顾澄想:“爷爷真是老了,将那么多复仇的指望寄于旁人身上。”
  李昶双眉一振,面上黑气大盛,道:“若我的云籁传声是向着你们去的,你们自问可以走过几合?”
  此言一出,七情绝谛阵中人都不由有了几分惧意,他们清清楚楚地晓得,这绝不是什么恐吓!
  “且慢!李昶,你且慢为我作主,你还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走呢!我若是死在此地,那么这阵中的几个人,”黑精卫的剑尖逐一指过七人。虽说她剑上全未凝气,可被指到的人还是忍不住退缩半步,“还能有几个活下来?”
  “我们走吧,羽儿!”李昶的喉音非常地温暖,好像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二人相拥而立。“你看天都快要亮了,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可看了,你不困吗,我们回去睡吧。明天,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我再为你吹一曲。你还记得我们在百雀阁的初次会面吗?那夜扬州星辰满空,你在星空下翩然起舞。我本来是有心试探你的,可是只看了一眼,就已经醉了。我心里发颤,我想我已经完了,这世上怎能有这般清灵的女子?我明明白白晓得你是我家大敌,可那时就再也顾不上了。还记得我们逃出来的那天么?你枕在我臂上痛哭,从我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你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那时我想,我若是能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又还有什么可求可盼的,便是日日受着最恶毒的折磨也不枉了。”
  黑精卫充血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好像她也回到了昔日的恩爱情意之中,面上现出些悠然之意。她说起来话来已然有些怯生生的:“可……我做的东西难吃死了,只怕天下最狠的折磨也不过如此。”
  “你做的菜怎么会难吃呢?羽儿,我们不要管别人的事了,我们走吧!我有好些天没有为你伴舞了,我又想出了一支曲子,你不想听么?”
  这些话要是平日让顾澄听到,一定恶心得想吐,这时却不知为何觉得着实动人,以至于他鼻子都有些发酸。可九歌剑客却在一边冷笑道:“云籁传声,好厉害的云籁传声!”顾澄方猛醒过来。
  “别……说……了!”黑精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每一个字都好像重逾千钧。她一咬嘴唇,唇上顿时涌出血来。黑精卫垂头看了看袍子里的婴孩,眼神一厉道:“我的宝儿呢?他就这么死了吗?”
  李昶一时语塞,这终究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方艰难地说出话来:“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说这话时,他侧首望天,都不敢看黑精卫一眼。
  “哈哈哈!”黑精卫大笑道,“是!你还会有其他的孩子!还会有成群妻妾,只要你活得过今夜!”
  “你到底要怎样呢?羽儿!”李昶也不像在恳求什么,似乎他此时所做的事已经全无意义,只是数十年所受的教养深入骨髓,使得他无从逃避。
  “我要的很简单,李昶!”黑精卫长剑一指,正对着闪躲不及的李旭,道,“你去杀了他,我就走,再也不杀你李家一人,如何?”
  李昶摇头,那摇头的动作也是极呆板的,道:“他是我亲弟弟!我母亲四十岁上才生了他,爱逾性命!”
  “爱逾性命?是的,很对,没错!我爱宝儿确是远胜于我自己的性命,更胜于世上所有人的性命!亲弟弟!是呀,亲弟弟!”黑精卫凄厉之极地笑道,“青鹞他十岁起就跟着我,他何尝不是和我的亲弟弟一样,可是他想要伤了我的宝儿,我就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
  “果然是这样!”沈青鹰大叫起来。几乎就要出剑,可见李歆严眼睛一瞪,他终于强忍了下来。
  “李昶,自打决心跟你走,我就什么都不要了。鹤公待我如生父,可我害死了他,青鹞敬我如亲姐,我亲手杀了他!而你,而你,你终于还是李家的人,是不是,李家人的性命在你心目中,到底比我、比宝儿要金贵,是不是?”黑精卫眼中晶晶地亮,言出锐疾如箭。
  在这样的质问下,李昶着实说不出话来,却又不能不说。好像只是随手抓起一面盾牌来抵挡当胸射来的强弓利箭,他慌忙道:“可,可我没有要你杀了他!”话方一出口,他就死死地闭上了嘴。
  顾澄心道:“完了!这话实在错得不能再错!”
  果然最后一星亮光也在瞳子深处敛尽,黑精卫眼中世界骤暗了下来,她跌脚狂啸道:“好!你说得好!”她的手在头上一抓,帽子随着一张面皮整个脱落了下来,一头长发如风般流动,肆意飞扬。
  见势不妙,李歆严喝道:“杀!”七剑齐出,黑精卫的足尖在沈青鹰的剑上一蹬,高高飞起。李歆严和风老的剑一前一后挨上了她的身子,那黄色皮袍被整整齐齐地剖开,蓬草似的黑纱从中挣出,似是飞蛾破茧羽化。隔了多年,终于又见到了这样的黑衣黑发!与夜色浑为一体的漆黑,高高扬起的纱衣长发,在空中急旋,像天下剧毒魔血汇积的池中的一枝莲花,绽开了重重花瓣。乌亮的莲瓣中托出一枚惨白的莲蓬,那是她的面孔,白得全无人色,可却美得令人屏息。在那样急速的旋动中,顾澄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两滴清泪在她的面颊上滑落,泪水莹然,反射出金灿灿的一点明光,好像是花绽时雨点颤落而下。这一点光明瞬时敛去,顾澄觉得整个人世已沦入了鬼域。她略略地垂头,婴孩稳稳当当地系在胸前,于是她放心了,嫣然一笑。
  顾澄眼中看着这一幕,想道:“她果然还是走上了回头路!”顾澄骆马湖畔被黑精卫击中那一刻,他就想,黑精卫还是那个黑精卫。她的心机,她的武功,一样都没有变过。
  记得息红鹊曾说过:“若大姐待你如上宾,那就罢了。与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便是全天下与他们为敌,也不过是轻风掠耳,就是当下他们都死了,还可以约定来生……那便是真是回不来了。可若她一见你就要动手——顾大哥,小心她的绝脉指,这两枚赤情丸你留着——这便是说,她心里害怕,她不相信自己和李昶真是情比金坚无可动摇,她惟恐外头一点点波折便会把她的姻缘给搅了!这样的话,那她迟早都会回来的。只有赤子之心尚未泯尽的人方可无恨无悔地相爱,顾大哥,我大姐她不成了,我……也不成了……”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也不能为我这样……”顾澄想:“有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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