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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那女子竟连客套话也没一句,毫不犹豫地将铁锹抛给了他,“看着,接好了!”
“啊?!”万没想到她竟然那么干脆地就将活儿转手给他,徐十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曾经打中他的头的“凶器”,再度直冲着他的脑门飞来。这吓得他往后连退数步,好不容易才避了开去,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来,又让徐十三心里有点不痛快了,不由得小声嘟囔了一句“好蛮的女人”。可是,先前话已经说出了口,想到男子汉大丈夫岂有食言之理,他只有不情不愿地拾起了地上的铁锹,晃晃悠悠地走到那女子面前,“该往哪儿挖?”
“这里。”女子也不多话,只用脚尖点了点地,指示位置。
“哦。”徐十三想也没想地应了声,使足了劲儿就把锹子往地上砸。可刚挖了两下,却又突然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说不上来的滋味。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可偏生就是想不起来。
总觉得怪寒碜的。徐十三一边挖一边这么觉着。突然,心头有什么闪过,让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了一愣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继而忍不住惊叫出声:“这下面是个坟啊!”
“是啊,没错。”那女子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番从容的回答让徐十三几欲昏厥。“锒铛”一声丢开了手中的罪证,他慌乱地向后连跳了好几步想从坟头的范围退出去。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后果,就是脚下一绊,一头栽倒在坟堆旁,仆倒在地。
徐十三忙不迭地想站起身子,可刚将脸孔从泥土中拔出来,就见眼前赫然一尊清冷石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他顿时觉得身上一凉,汗如雨下,霎时间全身力气尽数流失,便这般伏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喂,”那女子倒好像没事人一样,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胳膊,“不就是一个坟头嘛,至于吓成这样?”
“什么叫‘只不过’?”徐十三大叫出声,手脚并用地好容易直起了身,随即将眼瞪得老大,怒道,“你竟然让我去挖坟?!”
“那又怎样?”她淡道,瞥了他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说,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倒是徐十三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了。
“你你你你你……咳,咳咳!”他一时为之气结,被呛得咳了数声,这才缓过气来,“你不知道这是打扰死者安眠,会遭报应的吗?你你你,难道你三更半夜来这儿,就是为了挖坟头?”
“这是自然。”
如此毫不犹豫的答案,在徐十三听来格外刺耳。他一手捂住胸口,向后倒退了三大步,另一手指向她,痛心疾首道:“天理昭昭,你就不怕报应吗?掘人坟墓,这简直是有违伦常,于理不合,于情更不可无道无德无情无义泯灭天良……”
听他一股脑儿向倒豆子似的报出一长串成语,那女子也不生气,反而抱着双手闲闲地添了一句:“你还有‘丧尽天良’没说。”
“哦,对,还有这个,多谢提醒。”徐十三下意识地道了谢,可刚说出口又觉着不对,转而皱眉望向她,“你这是什么态度?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啊!别人这么说你,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有甚好愧?早就听习惯了,”她淡淡地咧了咧嘴角,“还有什么‘心狠手辣阴险残忍无恶不作’……”
“等等,打住!”一长串的贬义词听得徐十三瞠目结舌,而且越听还越觉得有种奇妙的熟悉感,“我怎么觉得这些个词儿怎地那么耳熟呢?”
面对徐十三的疑问,那女子也没言语,只是有些好笑地撇了撇嘴,望着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番表情,在徐十三眼中更显得诡异,一不留神就让他右眼皮子乱跳。
心狠手辣……无恶不作……黑衣女子……夜半……荒野……挖坟头……
这几个词儿排列起来,带给徐十三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地,他将两眼越瞪越大,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她,“你你你……难道你……”
声音颤抖着,徐十三像秋日风中的落叶一般打着哆嗦。身体似乎不受控制了,不由得突然腿一软,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原……原来……难道你就是那个,九……九九……九……”
“算你还有点见识,”那女子扯了扯嘴角,一抹似笑非笑在月光下更显诡异,“我便是‘九幽鬼姬’许一萝。”
沉默。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听见夜风吹拂过蒿草轻微的沙沙声。徐十三的腿也不哆嗦了,呆了半晌后,他像火烧了屁股的兔子一般,“刷——”地跳起来,一把抓起地上的铁锹,像发了疯一般地刨起土来。
呜呜呜呜,这位鬼大人,不管你是大爷大叔大妈大婶,泉下有知休要怪他徐十三。他若不听这女魔头的命令,下一个躺地底下的就该是他了!什么道理尊重先放一旁,保住这条小命最要紧啊!
在徐十三的辛勤劳动下,封住墓穴的泥土很快就被他挖开了。当黑漆漆的墓道呈现在二人面前之时,许一萝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多谢。”
明明是轻轻的一拍,可当她的手触及他肩头的刹那间,徐十三惊得死死闭紧了双眼,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四个字:“吾命休矣”,这一不留神就给那一下子拍了个软了双脚,直快跌地上去了。
见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许一萝不禁好笑。本想伸手拉他,可思及对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转而将双手背在身后,淡道:“莫怕。你可以走了。”
走?!这个词儿让徐十三眼前一亮,然而下一刻就立即黯淡下去,并露出了更为惊骇的表情来:这女魔头杀人不眨眼,又怎会留他一条活口?想必一定是先给他一点希望,然后在他转身逃跑的瞬间,再用一个狠招撕下他的脑袋——天!好一个毒辣的女魔头!简直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
这番心声让徐十三越发心惊胆战,面如土灰。这表情看在许一萝眼中,让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说真的,你当真可以走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什么?!“没他的事儿”?!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认为他多余要把他给……徐十三打了一个寒战。不行!要让这女魔头认为留下他还有用处,这样才不会立刻下杀手。
事实证明,恐惧可以激发人的潜力。上一刻还腿肚子打软的徐十三,突然“噌”地站了起来,凑到许一萝身前,从怀中掏出两块火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抬起了手——“砰!”火,亮了。
“许女侠您慢点走,小的给您掌灯。”跳跃的火光之后,是一张谄媚的脸。
许一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一边迈进墓道之中,一边随口问道:“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回女侠,”他答得毕恭毕敬,巨细无遗,“小的读书二十载,虽是书生意气却一心盼望着能有朝一日成为万众景仰的大侠,就像许女侠您这样家喻户晓。”末了还不忘拍一句马屁。
“哦?大侠?!”有这么狗腿的大侠吗?
“不过,小的小时候曾给我娘拧了耳朵逼着,去给舅舅的酒肆帮过几年活儿,当店小二。”
“哦。”原来如此,难怪呢。
见许一萝面色平静,暂时不像是要开杀戒的样子,徐十三松了一口气,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天啊,他既是读书人,又是以大侠作为终身成就奋斗目标,怎可以如此点头哈腰谄媚狗腿?什么“气节”啊“傲骨”啊之类的道义,他明明就是懂得的,可现下为了在这女魔头掌下保全一条性命,他也只能委曲求全了。想当年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他不过是狗腿一些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将来他行大运无意找着本武林秘笈什么的,到时候再一雪今日之辱!
就在徐十三如此咬着牙思忖的时候,二人已在墓道之中行进了半晌。徐十三掌灯走在前面,许一萝跟在后面。微弱的灯光伴随着步伐摇曳不定,映在墓道的土壁上,更显得阴沉。
相比起坟地中的荒芜开阔而空旷的恐怖,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墓道却更让徐十三毛骨悚然。眼前是条黑漆漆不知深处的黑洞,走在这里,好似是要通向阴曹地府一般。思及此处,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手一抖,火把掉落在地,瞬间熄灭。
“啊——”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不禁惊叫出声,转身拔腿就往回跑。可他显然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还没迈出两步,就撞在许一萝身上,二人一起跌倒在地。
身下软软的,温温的——这个触感让徐十三舒了一口气:这是个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可刚安心不到眨眼工夫,他又猛然忆起:身下的这家伙虽然不是鬼没错,可是,她却是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鬼姬!
他……他竟然撞倒了九幽鬼姬?!顿时,他僵直了身形,如坠寒潭。这下完了,不用等牛头马面来索命,这女人一招就能让他直接见阎王老爷了……
“喂,要发傻可以,能不能拜托你先爬起来?”
身下传来微微恼怒的声音。徐十三立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慌忙起身,而后,站定在她面前,死死闭上眼,颤抖道:“那……那个……就算要杀我,看在我好歹也算听话的分上,能不能……让我死得不那么痛苦?”
不知是从哪位说书的口中听过,有武林前辈曾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时候。这句话他现在算是理解了。在一片沉寂与黑暗之中,他捏紧了拳头,等待着接下来的必杀一击。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女魔头却还迟迟没有下手。好个狠毒的女人啊,虽未动手可这等待却已能将他半条命吓了去!
“喂,还不走吗?”
忽地眼皮一亮,随后便听那女魔头开口唤他。徐十三颤巍巍地睁开眼,只见许一萝已拾起了火把并将之点亮,站定在那里望他。
“你……你不杀我?!”他脱口而出。
她没有回答,只是拿着火把越过他,走在他的前面,向墓道深处行进。而徐十三眼见唯一的光明越行越远,回头望望阴暗的墓口,顿了顿后,向火把的方向追了过去。
行走在许一萝身后,望着眼前这“九幽鬼姬”的背影,徐十三并不是没有盘算过逃跑的可能,然而怎么想都是只有一个“死”字的模样。正当他在脑海中演练着一百八十回三十六计之最上计的时候,她淡道:“到了。”
越过她的肩头看去,火把所能照耀的范围内,是一个不小的穴室。棺木躺在穴正中,四壁处则堆满了随葬品——各样的瓶瓶罐罐,还有精美的漆盒与木匣子,以及颜色与花纹都保存得相当鲜亮的布帛。这让徐十三差点看傻了眼:原来墓穴就是这番模样,豪华得很哪!然而赞叹未能持续太久,当眼光转而回到正中央的棺木时,他顿时身子一抖,想也不想地双手合十,冲死者拜拜起来:“这位鬼大人,若您泉下有知,大人有大量,千万休要怪吾!在下无意冒犯,擅闯贵府更是情非得已……”
“不是‘大人’,是夫人。”她一边捡起地上的漆盒上下打量,一边顺口纠正他的话。
“啊?!”他愣了一愣,呆望向她,随即疑惑道,“这难道不是哪派掌门或大侠的墓?”
她瞥了他一眼,随手拾起一个木匣子打开,冲他扬了扬其中金灿灿的头钗,“你见过哪个大侠拿这些东西陪葬?”
“这倒是……”徐十三喃喃道。他这才意识到,这墓中的随葬品都是女眷的衣裙、首饰、水粉胭脂,还有一点瓜子什么的吃食。
难道墓里的这位,是个女侠?
正当他如此思忖并望向棺木企图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的时候,却见许一萝背了一个硕大的包裹,正拍着棺材板子。原来,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挑了一些值钱货,用一块大粗布包了。现下又盯上了棺木了。见她曲了手指轻轻敲了敲棺材板儿,徐十三想也没想的,惊得立马冲上前,一巴掌拍开她的手,“你你你……你不要命啦!敢对死者不敬,不怕鬼魂找你索命吗?”
面对徐十三气急败坏的脸,许一萝愣了一愣,随即垂下了手,也不吱声,只是望着他微微地扬了唇角,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来。
那笑容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沉。徐十三心下一惊,这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啊啊啊!这下……要……要死了……”
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脑袋。天啊,他怎么一个大脑发热,就上去阻止那女魔头了呢?他……他竟然去打开了那个女魔头?!他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要死了要死了……
难道今日就是他徐十三的大限?这女魔头和鬼魂妖魅,不管他怎么选,都只有一条死路啊啊啊!
对!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死在人手上,总比死在鬼手上来得痛快些!
想到这里,徐十三反倒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