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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他是瞳儿!”屈梅猛扑上来。
见她面目忽然狰狞,江逐浪一惊,忙护住男孩。就在这时,陆一逢一把抱住屈梅,“师姐,你看清楚,他不是瞳儿!”
屈梅挣扎不休,张嘴就去咬陆一逢的手臂。他虽吃痛,却未松半分力气,死死从背后拖住屈梅。
江逐浪忙取出那泥人,在那孩童面前晃,“喏,好玩不?这是瞳儿你最喜欢的泥人,是不是?”
那男孩甚是惊恐,见此情形,像是吓呆了一般,白着一张脸不吱声。江逐浪心下一急,出脚偷偷踹了他一下。那男孩顿时放声大哭出来:“娘——我要娘——”
“喏,瞳儿不哭,姐姐给你泥人!”江逐浪将泥人放在那孩童手心。那孩子看也不看,将泥人摔了出去,哭闹道:“我不要泥人,我要我娘……”
江逐浪转过头来,望向屈梅道:“喏,梅师姐,看见没?他不是瞳儿。他连瞳儿最喜欢的泥人也不要,他真的是隔壁村的大毛啦!一定是走错了路,晃上来的。”
“瞳……”屈梅怔怔地望着哭闹不止的男童,喃喃道,“对了,瞳儿他最喜欢玩泥人了……他不……他不是瞳儿……”
突然,她猛地挣脱陆一逢的桎梏,一把冲上来卡住江逐浪的喉咙,“那瞳儿在哪里?说!他在哪儿?”脖子给掐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江逐浪费力地挤出一抹笑容,“师……师姐你忘了?师父……咳……师父将瞳儿接走了。”
“师……师父……接走了?”屈梅垂下头,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江逐浪忙蹲在一边喘气,陆一逢将她拦在身后,盯住屈梅的动静。
愣了半晌,屈梅突然轻笑起来,“江姑娘,你看我这记性差的。师父上个月将瞳儿接走了,玩了好几天了,说好了明日就送回来的。”
江逐浪好容易缓过气来,勉强地笑了笑,应道:“是啊,瞳儿明日就回来了。”
随即,她转头望向陆一逢,“陆兄,你还愣着作甚?大毛走错了路,你还不送他回去?”
“可你……”他望向她,敛起了眉。
“我什么我,我好得很啦,”她冲他笑道,“我在师姐这里喝茶,你快去快回。”
“……”陆一逢握紧了拳头,低垂着眼。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却无法按她说的去做,无法将她一人留在此处。
昔日那血雾肆意弥漫的一幕,似是尚在眼前:先前进门的风明,还冲师父与他淡淡笑了笑问了好。只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待到他听到叫声冲入房中之时,却只见血迹斑驳。
癫狂的吼声,悲戚的哭声,犹在耳边……
他万不敢想,若他此时离开,万一……万一……
“陆兄,休再发愣了。快去快回便是。”江逐浪见他站着不动,心下生急,出言催促。
“不,”他别过了眼,不去看她,“我不走。”
“也好,”屈梅接口道,“就让这孩子多留一日,等瞳儿回来,陪他玩玩。瞳儿平日少有同龄的玩伴,见到其他孩子,定会很开心的。”
江逐浪在心中暗暗叫糟,使了个颜色让陆一逢将男童抱去靠门的位置。随即,她面上不动声色,转头笑问:“梅师姐,何时是瞳儿的生辰啊?来年生辰,我得准备上个小银锁什么的。”
“江姑娘有心了,”屈梅勾勒了唇角,温和地笑起来,“瞳儿是腊月生的,腊月初六。再过两天,便是腊八节了。”
“哎呀呀,真是好日子,”江逐浪笑着应道,“瞳儿属什么的?辰龙?”
“不,”屈梅摇头笑道,“是辛巳年,属蛇的。”
“原来是小龙啊,”江逐浪随口应道,貌似不经意地提了句,“那不久就该满十周岁了吧?”
“此话怎讲?”屈梅皱起眉头,“瞳儿今年只有五岁。”
“呀?”江逐浪惊讶道,“梅师姐,方才您亲口说,瞳儿是辛巳年生的,现在是庚寅年,不是九岁多了吗?”
“庚寅年……庚寅年……”屈梅垂头喃喃道,“不,不对!今年是丙戌年!今年瞳儿只有五岁,只有五岁!”
见她一边口中喃喃自语,一边旁若无人、伸出手指掐算年岁,江逐浪忽觉悲从中来。不忍看,敛去了笑容,她低垂了眼,只是轻道:“你仔细算个明白。今年是庚寅年,四年前,也就是丙戌年时,你的丈夫风明和瞳儿,便不在了。”
“你胡扯!”
只觉白光一闪,屈梅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杆判官笔来。身若蛟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江逐浪眉心点去——陆一逢瞬间将男孩推向一边,跨步立于江逐浪身前,反手抽出腰间铜剑,想要格挡住那判官笔点落之势。然而他出手毕竟比屈梅慢了一步,铜剑未及,而那催命笔眼看就要点至他的胸口——江逐浪猛地抓起他衣袖大力一拽,让陆一逢顿时一个不稳跌向一边——他原本正集中精神去挡屈梅,哪里料得到江逐浪竟会突然发难?
只听“噗”一声轻响,判官笔点上了江逐浪左肩。转眼之间,左肩的布料就被染红。
趁屈梅此招未收、露出破绽之时,陆一逢长剑又舞,以楷书“撇”式,将她手中判官笔格至一边,随即剑锋激变,以草书“捺”式直击屈梅右手,意欲打落她的武器。
屈梅向后退去,纵身后跃,躲开这一剑。陆一逢招式未老,她立刻改点为圈,判官笔却如太极掌法一般,以圆为守,亦以圆为攻。她动作越来越快,笔头搅起气浪翻腾——直到这时,江逐浪方才明白,为何屈梅被称为“洗墨笔”:不同于陆一逢以书为剑,屈梅乃取书写过后池中洗笔之势,笔锋轮转,似是能翻江倒海一般。
屈梅笔锋轮转又至,身法渐渐看不清了。陆一逢若出剑,必将被她搅去铜剑,说不准还要连手臂一同斩去。他只得回剑防守——江逐浪焦急万分,无奈自身武功不济,又断了条膀子,怎么也插不上手。正在此时,忽听旁边男孩啜泣之声,她心念一转,出手掐住男童的脖子,恨声道:“屈梅!若不住手,我就掐死他!”
剑气顿收。她直愣愣地望着这一边,一动不动。
见此招奏效,江逐浪面目越发狰狞,“屈梅,你看清楚,这是你家瞳儿,我便要掐死他了!”
“……”屈梅整个人呆若木鸡。眼前似有什么闪现:一个狰狞男人的影子,和江逐浪渐渐重叠……
“不……”手一抖,判官笔“铛”一声掉落在地,她怔怔地望着江逐浪,望着那个被掐住脖子的孩童。
江逐浪咬牙,猛一使力,只见孩童白皙的脖子上,立刻留下数条血痕。
“逐浪!”见此情景,就连陆一逢也是震惊。
“你……你放手——你放手啊——”
屈梅猛地扑了上来,一掌拍向江逐浪。江逐浪被一掌击飞,撞在墙上,跌下地来。陆一逢见状,立刻奔去扶起一手捂胸、咳个不停的江逐浪。
“瞳……”
屈梅紧紧搂住那孩童,身子不停颤抖着。她伸出抖个不停的手,抚上孩子染血的颈项……
“瞳……瞳儿……”
眼前闪现的,是那个风和日丽的傍晚——夕阳夕下,山里升起的袅娜轻烟,亦被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那个总是挂着淡淡笑容的他,推门而入。瞳儿飞身扑过去,扯住他裤腿。他将他抱在怀里,冲她浅笑,“我回来了。”
她将饭菜端上桌,一家三口坐定在桌旁。瞳儿就跪在板凳上,扯了他的袖子,说要吃鱼。他便将鱼夹在碗里,一边慢慢地挑起刺来……
刹那间,天地皆变。
笑容尚来不及凝固,他已出手。瞳儿喉上已赫然多出几个爪印,扑倒在饭桌之上,一地杯盘狼藉……她早该想起,她的孩子,早已不在了……
“瞳儿……瞳儿……”
她颤抖着,伸手轻轻拭去孩童颈项上的血迹——并无爪印。
屈梅一愣,又细细擦拭了一遍。血水抹去之后,只见孩子的颈项完好无损。她转头去望墙边的江逐浪——“咳……梅师姐,”她一手捂住胸口,咳出一声来,费力地扯了扯唇角,苦笑道,“做了四年的白日梦,也该是你醒来的时候了。”
见她捂住的胸口,布料上透出血迹来。陆一逢心下大急,伸手去拽她衣襟。
“哎呀呀……咳……”她笑咳一声来,“陆兄,我胸口可没受伤。”
随即,她放下手来,摊掌给他看,“不过是手上破了点皮儿,害你白担心了。”
陆一逢这才明白:刚才见那孩童颈项流血,原来是她瞒天过海,使力用指甲掐破自己手掌所致。
他掀了掀唇,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凝成一句叹息:“你啊——”
“哈……哈哈……”
静默的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江、陆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屈梅将那已然吓昏的孩子放在一旁,随即颓然地靠住了墙,“好个白日梦,好个白日梦……”
她轻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泪成行,没错了,没错。她的瞳儿,四年前被风明掐死了。而她的风明,也早已归尘土……
荒凉一梦,竟已过了四个寒暑。
欲语无言,唯有泪先流。
“梅师姐……”陆一逢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扶起她来。
“师弟,”她望着他,轻轻笑起来,“很好笑对不对?眼未瞎却不能视物,耳未聋却不能听言,身未死心却已凉,行尸走肉,一晃四年……这种事情……可笑,可笑!”
“……”他无言,只是紧紧搂住她。
江逐浪缓缓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搭在她的肩头,沉声道:“若觉可笑,便仰天长笑,放声喧嚣。昔日,你便是将泪憋在肚里,凝成了怨与恨。”
说到这里,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听,笑出来,哈哈!若不想嚎啕,便大声笑出来,哈哈——”
屈梅愣了一愣,从喉中挤出一声“哈”来,“哈……哈哈……呜……哈……”
笑声渐低,她终究是一头扑进陆一逢怀里,放声长哭。
“陆兄,你会怪我吗?”
初夏夜晚清凉的风,拂在面上。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夜空中朗朗繁星。
“若非你,她无法清醒。”他垂下眼,淡淡指出事实。
“可是,不知梦里梦外,究竟哪一边,她会幸福一些。将她从幻梦之中唤醒,我亦觉得是自己太过残忍。”她垂了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他回头望她,行至她的身边,拍了他的肩膀,“梦里梦外,一样凄凉。她若一直梦下去,伤的是她,亦是别人。”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离那日已经过了两天。此时的江逐浪和陆一逢,正在回永宁镇的路上。
当日,江逐浪逼屈梅自废武功。屈梅也是二话不说,立刻照做。陆一逢也并未阻止,因为他知道,若非如此,武林正道定不会放过她。
他也曾邀屈梅同回烟尘居,却被她拒绝。二人皆是劝她不动,只好由她去了。
之后,二人询问那名孩童家住何方,便将他送回了坷川镇。
后来,二人又赶往元隍县,想告诉那位缪家嫂子,未找到那个名叫小米的孩子。可当二人赶去之后,却再也寻不着那嫂子的消息。江逐浪这才醒悟:定是史非花为引陆一逢对付屈三娘,故意派人演下的这一场戏。
至此,这事端终于了结。二人遂踏上回程,眼看就到了小镇西园的近郊——仙侠门由此向南,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而去永宁镇,则需向东再行两日多。
岔路之上,她想也不想地跟着他向东折去。
“……”他皱眉望她,没说话。
“哈,陆兄,”她浅笑起来,“莫这般盯着人瞧,让逐浪甚是寒碜哩。老规矩了,任务完成之后,逐浪定是要去烟尘居蹭上一坛陈年好酒的。”
他斜眼瞥她,“你倒是不客气。”
“哈,你我二人,客气什么,”她笑道,一边拍了拍肚皮,“再说,就算我不愿叨扰,这肚里的酒虫也不愿意啊。”
他冷哼:“你脸皮厚如城墙,还用得着找接口吗?”
“哎呀呀,这话说得可就伤感情了。”她笑道,跨出一步,刚想继续说些玩笑话,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逐浪?江逐浪!”未等她倒下,他忙扶起她,敛眉道。
“耶,陆兄,你怎的无端成了双头的怪物,”她望他,迷迷糊糊看不真切,“哎呀呀,糟糕,还未沾酒,怎么就已经醉了呢?”
他抿紧双唇,伸手去探她额头。灼热的触感让他将眉头皱得更紧。
他再不多言,抱起她向南奔去。
第七章 前有因后有果
阳光撒在眼睑之上,皮肤可以感受到带着体温的凉席,风拂在面上,说不出的舒坦。好似睡了一个饱觉,四肢百骸,无一不舒坦着。
眼未睁,却听屋中有人的脚步声。哈,是陆兄吗?她轻轻扬了唇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
“喂,野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