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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曜引-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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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乐英和杜乐俊的脸上,多少有点无奈,尽管他们并不想表现出来。母亲多少次要父亲去说,不如先定下来,等世子三年除丧后,再行合卺大礼,然而王府上催了又催,说是毓王总要看着媳妇过门,才肯安心逝去。母亲想方设法拖延了些时日,然而前天王妃竟然亲自上门来议,这就再无商量余地。母亲尽多不情愿,也只好为女儿勿勿忙忙地拾掇了些妆奁。
  倒是杜雪炽自己,却似泰然处之,并无一丝异态。父母告知她后日就要到王府中时,她也只是嗯了一声。杜乐俊并不相信自己这个聪颖沉静的妹子心中没有想法,然而就以他的眼力,却也全没有看出一丝一毫怨意。
  无论如何,这样一场伧促的婚事,实在太过委屈妹妹了。杜乐俊今日出门以来,也不知在心里叹息过多少次,最后只好安慰自己,世子也是个英俊人物,只望他们日后和睦,能抵消掉这桩憾事。
  然而轿子方一入二门,就有执事追上来道:“王上没法到正堂上观礼了,请新人到内苑来!”
  杜乐俊和杜乐英彼此对视一眼,这一刻逼到眼前了,还是让他们觉得可怕,毓王,真的要去了么?
  轿子抬到了西宁门上,杜氏兄弟也不得不止步了。轿前辅下一道锦毡,杜雪炽的一只纤足踏了上去,她略略抛开一点盖头,只能看到哥哥们不安地踏动的靴子,她向他们无声地笑着,虽然明知他们看不到。
  然后就有喜娘过来搀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不停地走开了。锦毡真长呀,是白苎麻和无比贵重的白耗牛毛结成然后染色的,每一步嵌着一粒指头般大小的明珠,这得多少颗明珠?杜雪炽一颗颗地踩过这些明珠,就好象踩过了过去所经历的每一天。
  此刻文思阁重重垂下的帘帏后,毓王枯瘦的手紧紧按在罗彻敏的手上,屋里生着四大盆炭火,热得罗彻敏身上淌汗,而那手,却依然冰凉。
  “我们身边,定然有心怀异志之辈,”毓王吐出来的气已然有些恶臭,道:“这不是我多疑!”
  “是!”罗彻敏答道。宸王竟能够正好在青龙涧口堵住毓王,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长庚剑,拿过来……”他哽咽道。
  薛妃亲自捧过来一个小托盘,揭开后是一柄短剑。毓王极力想把手放上去,却还是没能办到,罗彻敏赶紧把剑取下来,塞在毓王手中。
  “你听着!”毓王抚挲着那剑,道:“十多年前你大哥成立了长庚一军,私下里做了许多事。然而……你大哥遇难的时侯,我遣长庚军去救他……没有救回来倒也罢了……可,可后来我得知,长庚军竟然听从了旁人收买,弑杀了你大哥!”
  他的声音一下子哽住,薛妃轻轻地拍着他的胸口,毓王的手按到薛妃手上,良久方道:“我让两个人去消灭长庚军,他们回来跟我说,长庚不复于人世。他们的名字你听着……罗彻同、罗彻敬!”
  罗彻敏肩头耸了一耸,张眼欲问。毓王的头在枕上略晃了晃,道:“踏日都是罗彻同的命根子,在黑摩岭损失惨重,我本没有疑他……可是这枝剑!”毓王干瘪的嘴唇似两片在枝头萧索的枯叶,扇动得厉害,竟是无以为继。
  “然而,然而二哥他……”罗彻敏想起罗彻同绝望搏杀时的神情,始终不能相信这一点。
  “出卖我的不见得是他,然而竭力救我的人也未必不想害我。”毓王慢慢地道:“这世上人心太过难测,敏儿,你要多看多揣摩,咳咳!”
  他剧咳起来,大夫使女们听到动静,捧着巾栉药水拥了进来。好一通折腾,毓王才又能平躺下去,他挥手道:“你们出去……叫黄嘉进来!”
  黄嘉进来时,步下悄无声息,他蹲到毓王身前,小声道:“可尼沙,敦子来了!”
  “敦子!这辈子我对不住你!”毓王声音极细,然而却非常地流畅。“你跟我总角之交,二十年前你就是我的副手,二十年来只让你作个都指挥使,太委屈你了!然而,罗昭威和你在越州闹了那场,我便只有选你、或是他……”一汪老咸的液体在他眶下漫开,他喃喃地道:“便是我去了,我还是只能将事权交到他手上,所以你还是得委屈下去……”
  黄嘉却没有一丝激动的神情,轻轻拍着毓王道:“别想那么多了,安心睡吧!”就好象在安抚一个婴孩。
  “敏儿,敏儿,我跟你说,黄嘉是这世上我最信的人,就算这辈子我都有亏于他,可还是信他对我忠心耿耿,日后不论出什么事,你都可以找他!”
  “是!是!”罗彻敏连连点着头,他牙关咬得死紧,似乎除了这字,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黄嘉退出去后,毓王就一直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如果不是喉头偶尔还会动弹一下,罗彻敏完全不能确知他是活着还是己然死去。薛妃一直坐在毓王肩畔,象画在墙上的人似地,毫无生气。似乎她己然先毓王一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直到帘幄被整个掀开,凤冠霞帔的杜雪炽出现在这灼闷地、晦暗地、弥漫着腐臭味和炭火味的房间里,毓王重重叠在一起的眼皮才骤然掀开。
  “过来!”他含糊然而坚定的声音里,杜雪炽跪到了罗彻敏的身畔。罗彻敏侧过头去,只看到一面挡住脸的扇子,上面大红金绣的龙凤,浮面的热烈下,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漠。
  从红缎中翻出来的一只素手被塞到了罗彻敏手中,罗彻敏茫然地握着这只手,觉得握住的不过是一团湿冰湿冰的空气。
  “雪炽她……是最宜作你王妃的女人!”毓王最终道:“你要……你要象我待你母妃一样待她!”
  薛妃投在地上的影子动弹了一下,她猛然间捂住面孔,冰凉的水滴从指间无声地泌出,滴落在毓王的面上。毓王承受着这泪水,气息渐变得平缓。
  外面又有人报道:“奉国公来了!”
  毓王的手指弹了一下,罗彻敏知道他的意思,忙道:“请奉国公进来!”
  罗昭威小跑着进来,在看到毓王的面孔时却又几乎失去了气力,甚至都没有走到他身边,就远远地跪下了。
  “过来,四弟!”毓王在床上移了一移,罗彻敏赶紧帮他将面孔翻向外侧。
  罗昭威膝行几步,手远远地伸出去,似乎中间有什么艰险一般,许久后终于搭在了毓王虚弱的指上。
  “孩子还小,不懂事……”毓王的眼神己然涣散起来,似抓不住罗昭威的身影,道:“你嫂子终究是女人,今后罗家可就靠你了!”
  “敏儿……世子,我竭心尽力辅佐世子!”罗昭威抽搐了两下,起先说不出来,然后又高声吼起来,仿佛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毓王的手耷拉了下去,嘴里不知喃喃地念着些什么,道:“你为罗家好便好,为罗家好便好……”细语慢慢化作深浅不一的呼吸,呼吸渐渐地慢下去,就象是在阳光下消失的轻雾。
  这过程来得如此平和,罗彻敏无法说清楚毓王是在哪一刻最终逝去。
  薛妃在毓王面孔上摸索良久,终于发出了一声啼哭。然后帘子就整个地被拉开了,女眷们一拥而入,朱夫人拉着珑华进来,一下子跪倒,头重重地磕在榻沿上。薛妃要拉她起来,她却浑身瘫软,最终只抱住了薛妃的腿,放声号啕。刘白二姬抱着彻武彻贤跟在下面,其它无子诸姬离得略远一些,哭声将罗彻敏整个淹没了。
  然而这个时侯,罗彻敏不知却为何只觉得浑身空荡荡地,好象已经飘到天上去,手里握着的人,还有身边哭泣的人都越离越远。突然有人撞到他身上,他才激灵灵地落回地上。
  “珑华!珑华!”罗彻敏发觉妹妹似哭得噎住了,面皮苍白,嘴色青乌。他一时慌了手脚,赶紧敲着她的背,叫道:“大夫!大夫快来!”
  然而方才大夫进来给毓王号过脉,己然出去了,他叫了两声,竟无人答应。薛妃和朱夫人抱头痛哭,似对身外之事一无所觉。罗彻敏急了,正要将珑华抱起来,旁边有一只手指探过来,重重地点在珑华人中穴上。
  珑华紧闭的牙关终于松动,眼睛也能转了,细弱地喘息着,又“嘤嘤”地哭起来。
  罗彻敏转过头去,看到自己的新妇。杜雪炽不知何时放下了掩面的扇子,她头上戴着珠玉满头的凤冠,重彩灼光之下,她未沾脂肪的面孔仿若露凝霜炼,呵一口气就会消散般毫不真切。
  杜雪炽将珑华从他怀中接过来,手在她百会穴上轻轻按揉,向一个慌慌张张跑来的侍女道:“去拿杯水来!”
  罗彻敏这才发觉,自己竟还握着她的手,他赶紧放开,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多谢……多谢了!”
  杜雪炽抬眼看他,然后又向薛妃和朱夫人瞥去,道:“王上……去安慰一下两位太妃吧!”
  “王上……”罗彻敏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他这时终于觉得胸口钻进了什么东西,将体内支撑着的架子击碎了。他一下子整个人扑倒在毓王身上,干涩的啼号冲出喉头,饱含着对未来无穷的恐惧和惶惑,。
  侍女将水递给杜雪炽,自己又向薛妃禀道:“王妃,该为王上净身了,可是烧好的热水教慕云打翻了,这一来却又把福衣给弄湿了……您看这……”
  然而薛妃却全无平日仪态,只一径哭得撕心裂肺。杜雪炽喂珑华喝过水,将她交到另一名侍女手上,缓缓起身道:“福衣总有备用的吧?”
  “啊!”侍女赶紧向杜雪炽行礼,一时还不知如何称呼,就索性省了,道:“是有,不过钥匙在朱总管那里!”
  “教他过来吧!”
  远远地歪在院门口的鄂夺玉,看到杜雪炽从内堂拥挤的人流中出来,站到了抄廊外略为空旷的地方。几名侍女管家围在了她的身侧,她听着他们的话,微微地颌首,细言软语地吩咐下去,面有惊惶的人们立即连连躬腰,快步小跑着离开。然而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又拥了过来。
  鄂夺玉不由得一下子站直,正这时后颈上微微一凉,象有只指甲狠狠在那上面掐下去。眼前迷糊起来,原来是一片雪花粘在了睑上。他抹去睫上的水,就发觉空中己经密布着悄然降落的雪片。这是今冬的初雪。
  杜雪炽的面孔渐渐淡去,似与雪溶为一色。鄂夺玉不由回想起躺在玉叶草从中的那个女子,然而她的神态和她说的话都湮灭不清,只余下那一星破碎地眼泪的味道,还那么明晰地铭在他唇角。然而他略略一想,就悚然一惊,原来那夜过去,才不过两个月而己。
  第二十五章
  毓王薨逝并非突然,丧仪早有所备。便是起先有些慌乱,往后府中自有熟谙典故的吏官,很快便接手过来,一切便又上了正轨。罗彻敏只消跟着木头人似地一项项照办,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到了大敛前日,薛妃见罗彻敏被摆布得眼神都有点怔忡,便命人到养怡堂传花溅,让她带着东西去宾贤楼待侯。毓王出殡后,罗彻敏自然会搬到文思阁住,这几日,他便没有回怡性堂,只在文思阁边上的宾贤楼就近小憩。
  自毓王病危,花溅就有些日子没见着罗彻敏了,心中担忧时,也不过远远地看几眼,递点食水衣裳。如今总算得了信,心里七思八想,打点了一应事物,带着几个小婢赶紧过去。正在重铺着床铺,骤地进来了两个丫环,道:“这是我们的事,怎好劳动姐姐,快快放下!”
  她抬眼一看,两丫环都生得俏眉秀目,文秀可亲,只是却从未见过。她不由得先怔了一怔,然而紧接着眼前白滢滢地晃过一张面孔,却是身着重孝的少年妇人。她手中的被单骤地往下一落,终于醒觉过来,先是蹲了下身,却又觉得不妥,赶紧跪下磕头,道:“婢子见过王妃!”
  虽说罗彻敏要在明日大敛奠后,才会正式接掌毓王印绶,然而花溅这两日早听得里里外外,都以王妃相唤,便也姑且称呼了。
  杜雪炽等她行完礼,搀了她起来,道:“都听两位太妃说过,你是自幼待奉王上的,王上脾性喜好,自然还是人清楚。日后尚要多多劳烦了,也不必拘礼,只作家人一般相处便好。”
  花溅略抬头瞥了她一眼,不由得闪过一点念头,心道:“这新王妃美是极美了,只是……”想到这里,却又有些形容不上来,若是说冷美人,也嫌俗了点,倒是有点道观里画着地餐霞仙人格调,高远轻盈,浑不可捉摸一般。
  她二人说话间,杜府陪嫁过来的四名大丫环,点尘不惊地就将被褥铺陈好。花溅回头看了一眼,也觉得无可挑剔。门外传来履声,花溅迎上去行礼道:“王上!”
  然而那孝衣麻鞋竟是半点不停留地就过去了,她心中惴惴,再抬眼一看,只见罗彻敏已然横撑着倒在床上。衣履未解,嘴里“呼呼”地打了起了鼾。
  花溅上前一探看,不由得倒插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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