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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中大有戏谑之意,渡云面色一整,提声道:“将军此言差矣,这是天下大势,自然难算,否则天机岂不是人人都能看到了吗?”
“喔?”杜乐俊有心逗一逗她,又问道:“那就请仙姑为小将算一算小事如何?比如说,小将的军粮,何时可到?”
渡云冷笑一声道:“这有何难?”她闭目拢袖,手指在袖中连连分合,过了一会睁眼道:“将军这就下山准备接应吧,军粮己近,明日卯正便到!”她再理会他,袖袍飘拂着,便往山上去了。
见她显然有气,杜乐俊颇为后悔,傻站了一会。直听到身后亲兵窃笑,才转身喝道:“笑什么笑?还不快走!”
他往山下走去,刚刚到自己的大营里,就听到营中一片喧嚣之声,“粮草来了,援兵来了!哈哈!”
杜乐俊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去叫道:“出什么事了?”
他的部将左手抓着一只信鸽,右手拿着一封信给他,叫道:“泷丘押运的粮草来了!”
杜乐俊定睛一看,寥寥数语,写着押运粮草的队伍己近,以烟火为号,让他在卯正时分下山接应。他不由得目瞪口呆,心想道:“难道真有这么灵?”
不管灵与不灵,他自然得点兵下山。他们等到卯正,果然一朵桔黄的烟花腾起在刚刚放明的天空上,杜乐俊一声令下,战鼓急催,大军便往山下攻去。好在冲天道方面,并非宸军防守的重心,因此兵力远不如昃州方向那边多,诸军想到粮食将要到手,比起平素来更多了几分勇气。
杜乐俊站在高处观察战况,起先一小会尚无动静,然而烟花堪堪落尽时。西北面的宸军阵营便如同被什么怪兽咬下一口般,消失了一角。东面朝阳刚刚爬出地面,西北面的宸军阵营笼在集翠峰的阴影之中。而在那梭形的阴影之外,是朝霞铺洒中的枢北大地。
那支攻入宸军西北角的队伍,正与宸军交战在明暗相间处。象从那光明世界中汲取了不可抗御的力量一般,宸军与之一触,便飞迅地消融掉了。这崩散来得如此之快,让杜乐俊的双腿微微发颤。此时他己经看到,那进攻的,并不是先前所言的两千步军,而是三四百马军。这支马军用得不是常见的腰刀长枪,而反而是齐刷刷的粗大棒棍。他们作战进来,也非常简单,无论遇到什么招式,一律挥棍打去,却几乎没有兵器能挡这一棍。无数宸军兵将在那些棒棍之下,化作一团团血沫肉块,连呼喊都来不及。因此战场之上,便只能听到那些马军在每杀一人后,发出的“呜呜”啸叫,如同朔风起时,将遍地沙草卷起扬飞的声音。
“这不是中土的兵马,”杜乐俊在心里道:“这,这是那里来的人?”
按说不论是那里来的人,都是友军。友军有如悍勇,他应该高兴才是。然而杜乐俊心中却无丝毫喜意,只是觉得整个集翠峰的阴影,都沉甸甸地压在背上,而面前的阳光,又实在过于刺眼。
还没等锐锋军杀出百步,那支马军便冲了过来。在他们身后,一千多押送粮草的步军象是长而累赘的尾巴,慢慢地爬动着。然而那马军冲杀而过的地方,竟没有宸军再敢上前一步。
战斗结束时,太阳才刚到山腰,将一半山势点染得瑰美绝伦,另一半山势则更见昏暗,便如同此时全军上下的心思。
杜乐俊见到鄂夺玉时,劈头一句便问道:“这是那里来的人马?”
鄂夺玉道:“这次奉国公前去出使白衣别失,与落日碛上一个长久与白衣别失交恶的部族结盟。奉国公返程时,因归途被白衣别失所阻,因此那部族便遣出族中勇士护送。他们勇毅非凡,这次平定泷丘之乱,他们立下大功。太妃和王妃听说王上近日有意决战,便让我带着他们赶来,只盼着能助一臂之力。
“喔?”杜乐俊虽然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但此时自然是笑迎上去。那些人都是青年壮汉,只有一个老者,戴着虎面具。鄂夺玉介绍道:“这位是他们族中密思,密思会中土话。”
杜乐俊当然说了些感激之辞,密思也不咸不淡地答了几句。他们一边说话一边上路,路上杜乐俊突然对鄂夺玉道:“我听说……这次奉国公出使的事,是由你建议的?”
鄂夺玉面无表情,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再无话。
杜乐俊也不知再问什么好,只得闷头往山上走。
营中兵马见粮草到来,个个欢天喜地。炊兵洗锅生火,忙得格外带劲,不到辰时,便炊烟四起,香气满营。起先兵丁们还规矩排着队,后面的见快要完了,就开始你争我夺,再接着就打了起来。
杜乐俊本来是在陪鄂夺玉和密思说话,听到后面闹得实在不成样子,他平素向以御军严整而自负,此时不免觉得丢人,便道:“我去管管。”起身告辞而去。
等他把争闹的人整治斥喝好了,回去堂中,却不见了客人身影。他正欲问,只见一个兵丁飞奔过来,叫道:“将军,将军,刚才上山的那拨人,他们突然往山顶上闯去了!”
“啊?”杜乐俊惊问道:“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们?”不过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这责问不公道。
果然那兵丁露出极骇惧的神色,道:“他们太可怕了,好几个兄弟只问了一句话就被他们砸得手断脚断,拦不住他们。”
杜乐俊赶紧点了自己军中最善技击的一些兵将往山上赶。一路上都可以见到被打伤的兵丁,他身后兵将们都切齿痛骂,无不说要给他们一些教训。不过杜乐俊却知道他们手下还是留了情的,因此并无死者。
走了一程,他突然发觉,他所走的,是往衡玑观而去的路,不由心里打鼓,想道:“他们去衡玑观做什么?”
这时身后传来叫声,他一听这声音,赶紧转过头去叫道:“是何首领么?”
正是何飞沿着山壁飞一般攀上来,他一面攀一面道:“他们什么时侯上去的?”
杜乐俊无暇问他是怎么回事,答道:“才上去一小会!”
何飞便不与他答话,手又抓住一根藤飞身一荡,便荡得没了形影。
杜乐俊冲到衡玑观时,只见观门大开,显然是被棍棒击开的。他再往内跑了几步,就听到鄂夺玉道:“仙姑!这是你师尊的诛星剑!你可看好了!”
“哼,是我师尊之剑又如何?”渡云喝道:“宝塔不得让人踏入一步,这是我师尊严令!”然后便是剑刃相击,打得煞是热闹。
“仙姑,你再不让开,可休怪我无礼了!”鄂夺玉喝声刚出,渡云就叫了一声,显然是受了伤。
“鄂夺玉,你干什么?”杜乐俊终于冲到了那宝塔前。便见那几百名手执棒棍的蕃兵站在一边,鄂夺玉和虎面密思在和道姑们打得激烈。那十四名道姑排成一个剑阵,堪堪拦住了宝塔入口。宝塔造得也奇怪,全是石头筑成,竟通体没有一个窗口。
道姑们的剑阵排开,漫天都是一道接一道的剑气,织成变幻莫测的一张大网。这网上每一个眼口,下一刻都变幻成一道诡异的剑光,好些蕃兵身上,都有了深浅不一的血口,有一个还被削掉了一只耳朵。显然他们方才准备硬闯,但是吃了点亏。
这时剑阵中便只有鄂夺玉和密思两人携手闯阵,鄂夺玉用剑,密思用爪,两人显然都认定渡云是居中指挥之人,招招式式俱是向她而去。而她的肩头上,有血迹斑斑,显然方才刚刚中了一剑。
这些天来,道姑们对锐锋军将士多有照顾,将士们对她们也敬若神仙,见到这情形,都不等杜乐俊说话,己经是冲了上去。然而蕃兵们不敢去闯剑阵,正闲在那里发闷,这时自就拦住了杜乐俊一众。
棍棒卷起厉风,在杜乐俊身侧响起。杜乐俊沉心应对,他长枪被棍棒一格,便昂首一抖,向上下左右飞点。枪之飘忽正是应对重兵器的要决,昔日他与贺破奴抖得旗鼓相当,便是靠着这一手。
然而这次的敌人实在不同寻常,他们的力量也罢了,反应却是格外敏捷,每每他枪尖所到,那沉重的棒棍也己移来。他连用了十多招,竟连一个蕃兵也没能收拾下。耳边听到自己兵将的呻吟叫声,正是心急若焚。
他利喝一声,反身奔出数步,等身后棍风将至,他突然俯身下撑,枪由身下回刺,那蕃兵没料到这一枪如此离奇迅捷,被撩中了小腹要害,摔到了地上去。
旁边诸兵将齐齐喝了一声,然而杜乐俊用了煞手锏,才结果了一个敌人,心里半点喜悦也无。他不由心焦地想道:“何飞刚才己经上来了,他人呢?”
然而此时,剑阵处又生变故,密思的手再度抓上了渡云的腰间。渡云身形一乱,急退三步,剑网中顿时现出一个空门。鄂夺玉一瞬间连出五剑,顿时便有五名道姑腕上受伤,长剑铛然坠地。这剑阵眼见便是破了。
渡云大惊,剑掌并用,又狠又快地向密思身上要害攻去。密思被她逼退半步,她一闪身冲到塔门前,长剑横胸,挡住了就要入塔的鄂夺玉。
两人长剑“铛铛铛”刹那间就格挡了数十下,鄂夺玉喝道:“仙姑,我不欲伤你!你看我手中剑!”
“不知道从那里骗来的这剑!”渡云毫不理会,喝道:“我要为师尊收回来!”
密思用蕃语叫了一声,显然是在催促鄂夺玉。鄂夺玉一咬牙,剑招一变,变得沉钝迟缓,两剑再交时,便只有极轻微地“格”地一声。此时渡云每接一招,都显得极费气力。她守在门口,无法后退闪避,不得不硬接,几招下来,她面色一白,唇边己现血迹。
杜乐俊好不容易才从蕃兵中闯过,正要扑过去助她,然而却撞上了密思的利爪。他长枪百点千刺,都冲不破那十只手爪结成的密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鄂夺玉剑尖点入渡云身上几处要穴,渡云软倒在地,鄂夺玉便闯了进去。这时他身后又传来棍棒风声,他不得不侧回去招架了几记,等他再回过头来,密思也不再见。
他几枪逼退了蕃兵,冲上去扶起渡云。渡云气息微弱,叫道:“你快去,快去,千万不要让他们得了……”
“那宝塔里有什么?”杜乐俊问道。
“星灵珠就是在这塔里么?”这时却有人高呼着,举剑冲了过来。一名蕃兵的棒子挡在剑前,那剑上碧光一闪,粗如胳膊的大棒竟是应剑而断。
那人手执奉圣剑,自然便是冯宗客到了。
他眼睛四下里望着,面上显然焦色无比,连喝道:“星灵珠在那里,在那里?”
渡云喘着气,继继续续地道:“在、在、在……”
然而不必他再说什么,那宝塔顶上,突然发出轰隆隆连续不断的巨响。这响声仿佛是高塔正受了巨创,在痛苦地呻呤。紧接着碎石粉落,有若急雹,一时眼前除了灰扑扑的石头,再无所见。打得下面各人无不抱头低腰,就连蕃兵也不例外。这塔下的格斗,一时竟是停住了。
杜乐俊情急之下趴倒,将渡云覆在身下。背心上被砸了不计其数块大石,只觉得脊梁欲折,剧痛难当。渡云手足虽无力,却依然挣动不休,在他耳边叫道:“你让开,你让开!”
他便只能苦笑,想说:“眼下保命要紧,你就把那戒规放一放吧!”然而一启唇,竟是肺腑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渡云的面上淋到了血水,突然安静下去。
等石头落完,杜乐俊恍恍惚惚地抬头,想看看宝塔是不是全塌掉了。然而似乎只是塔尖被削掉了一层。在露出来的塔室上,站着鄂夺玉和密思,他们之间,一颗宝珠正放射出千万道虹彩,那虹彩越变越亮,片刻间就没有了颜色,化作炽烈得连阳光都为之黯淡的光芒。而这时天上,在与太阳升起处相对应的地方,竟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颗星星。
“这是怎么回事?”杜乐俊揉着眼睛。那星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就象在夜空里一般地清晰,令他无法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一时眼花。“天有大星两颗,主兵事,昼为战风,夜为斗雪。这是战风星么?”杜乐俊喃喃地念道。他从未想过到,这句星象古籍上的话,会出现在眼前。
“星灵珠,星灵珠,”渡云突然哭出声来:“师尊,我没保管好宝物!”
杜乐俊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能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她却也不挣扎,失魂落魄地道:“原来,那卦象却是应在此处。”
星灵珠的珠光突然暴涨,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向天上延去。似是从茧中拉出一道细丝,越拉越长仿佛永无尽头。而战风星中却也有了些许异动,渐渐地,可以看到星光被吸附住了,也往下伸来一角。
这光焰如此强烈,似可以灼瞎所有人的眼睛。然而所有人却都强忍着剧痛看下去,他们都觉得,这是永远不会再有机缘见到的异象。两道光在空中接合,接合处腾起了一阵光云,象水与冰相遇,弥漫起一团团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