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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青麟丁字步稳稳站在天山派练剑场的正中央,静静地等着天魔到来。
天魔微微一笑,从他那毛发整齐干洁的青马上一跃而下,双脚牢牢地站在地上。
他那不高的身形一旦在地上挺立,就给人一种遮云蔽日的感觉,天山派的房阁楼舍似乎统统在他面前矮了一截儿。
天魔看了范青麟一眼,走前几步,微微拱了拱手,道:“范兄,好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范青麟神色不动地冷然道:“托福,还过得去。”
天魔优雅地笑了笑,嘴角的轮廓微微往上扭曲了一下,给人一种操控万物的超人自信:“承蒙范兄看得起,让你的几位徒儿不远万里地去看望我这个老朋友,我在这里谢过了。”
“果然是天魔!”天山弟子们一阵骚动,无数眼光既惊诧又仇恨地聚到天魔的身上。
“那些徒儿一定礼数不周,让昆仑兄头疼了一番。”范青麟冷冷地说。
“没什么!”天魔轻松地一笑:“他们一路太辛苦,我让他们就在昆仑洞休息一下,以后他们都不必这么操劳了。”
范青麟的嘴角一颤,眼睛微眯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堆成了一堆,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他们都死了?”
天魔冷然一笑,竟不答话。
“连锋可好?”范青麟忽然问道。
天魔眉梢一跳,轻轻哼了一声。
“他走脱了?”范青麟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好!”
天魔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范兄果然好涵养。中土人士确实不凡,几个弟子相继而亡,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哼!”范青麟微微一笑:“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子存父先死,孙在祖乃丧。薪火相传,愿当如此。老一辈活得太久了,反倒让年轻一辈没有机会出头露脸。他们死得好,死得好。”
“范兄见解精辟,紫某非常佩服。”天魔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今天我到天山,目的如何,想来范兄心中已经有数。”
范青麟点点头,道:“昆仑兄魔功已成,单身到此,想来是要显威风来了。”
天魔苦笑一声,道:“紫某人一辈子未逢敌手,威风难道还没显够吗?只是突厥大业将兴,天山派宛如芒刺在背,不得不除。否则,有这么有趣的邻居相伴,紫某又何愁寂寞?”
范青麟双目一睁,肃然道:“昆仑兄乃是智慧明达之辈,难道看不出天下大势?如今我大唐声名如日中天,关外群雄争相依附,四方拜服。而突厥日暮西山,时日无多。突厥当灭,大唐当兴,此乃天命使然,人力断不可违。昆仑兄何不放开怀抱,畅游青山绿水,不理人间恩怨是非?”
天魔眼中寒芒一闪,冷然道:“你们自命正道之士,讲什么顺天应时,岂不知顺者为贱,逆者为贵的道理。我来问你,若是天命大唐将亡,突厥当兴,天山派可否超然物外?”
范青麟微微一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魔傲然环视四周,又道:“况且天命之说,渺渺茫茫,殊不可信。我突厥之命,由己不由天。今日我紫昆仑到此,誓要扫平天山派,鸡犬不留。你们天山一脉,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此话一出,立刻招来四面八方一阵滚雷般的怒喝。
范青麟高举双手,道:“噤声!”立刻让这阵骚动平息了下来。
他将腰间佩戴的松纹剑缓缓自鞘中抽出,横在胸前,沉声道:“昆仑兄远道而来,我天山派无以为报,范某特献上天山剑诀最后一路舍身飞崖剑,供兄鉴赏一番,以消舟车劳顿。”
天魔眼中露出激赏的神色,淡然道:“范兄果然风雅,紫某却之不恭了。”
范青麟向前猛然踏了一大步,左足深陷在天山练剑场的硬土地中,松纹剑笔直地指向前方不远处站立的天魔,剑光清冽如碧渊泉水,流光溢彩。
他突然爆喝一声,瘦小的身子仿佛在一瞬间膨大了起来,衣袖鼓风,浑身上下的骨节哔哔剥剥地响个不停。
所有观战的天山弟子都一阵惊奇,谁也没想到自己一向敬爱的掌门师伯祖竟然练就一身如此精纯的外功。
只有天魔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外功,而是范青麟将内力运行到奇经八脉之中,逼出体内所有潜力。
这种行功的方法他曾经在昆仑洞内领教过一次。不过那时候,碧斩博、费天极和令狐遥只得一招八脉焚天,已经令他刮目相看,如今范青麟使出来竟然是一整套剑法。
这路剑法的威力,恐怕便是神仙也难抵挡。天魔的脸上露出一丝见猎心喜的激动。
练剑场上的寒气宛如从九幽之渊喷薄而出,空中的水气一瞬间就在周围的天山弟子的毛发上结成了一层冰屑。
天魔的笑容清冷淡漠,手上也没有做出任何发功的姿势,但是一身精纯到极点的魔功却在不动声色之间于范青麟周围布下了重重罗网。
范青麟瞪目一声长啸,长剑化为一片青碧色的狂潮,天星海雨般朝着天魔的上三路攻去。
天魔的左手忽然呈现晶莹剔透的白玉色,姿态优雅地向上一翻,轻轻巧巧地叩向范青麟的四尺松纹剑。
范青麟的剑势到了一半,宛如撞到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峦,完全无法痛快淋漓地施展下去。
他心中雪亮,知道天魔练成九重劫后,至寒至阴的明玉劫已经大成,明玉劫可以形成一股宛若实质的真气,宛如万年冰山的寒冰,随着施功者的心意化为各种奇异的形态,无往而不利。
他的剑势遇上明玉劫的真气,宛如撞上昆仑雪峰,难以逾越一步。
“昆仑兄好本事,终于练成了明玉劫!”范青麟出人意料地将本来一往无前的剑势完全收敛了回来,长剑指天,躬身缩颈,蓄势待发。
“刚才的一剑,并非舍身剑,紫某差点上了范兄的当了。”天魔暗自为范青麟刚才的剑势喝彩,出如雷霆,收如凝碧,只是惑敌的一剑,却神完气足,深得上乘剑法的神髓。
看到自己的盘算被对方看穿,范青麟心中对天魔深不可测的智慧暗暗佩服:“刚才只是惑敌之剑,想不到昆仑兄不动如山,令我范某接下来的布置顿成儿戏,佩服。”
“汉人多谋,确令我大开眼界。范兄刚才那腾龙一剑,我如果用除了明玉劫的任何招法迎击,所有后招都会落入范兄掌握。当我以为天山舍身剑法不过如此的时候,那飞崖神剑破空而来,叫我如何抵挡。”天魔微微一笑:“范兄,紫某对于这套剑法越来越好奇了,不如痛痛快快使将出来。”
“昆仑兄相求,敢不从命。”范青麟眼中精芒一闪,闪电般一剑朝着天魔的脖颈抹去。
这一剑轻轻巧巧,既无凶猛的气势,更无灵活的变幻,只占了一个快字。
天魔却双眉一抬,身子宛如鬼魅般往后退了半步,小心地让开了这一剑。
范青麟的这一剑横空而过,发出尖锐到了极点的破空之声,掠过天魔刚才站立的地方,一阵雷霆般的炸裂之声轰然传来,该地的石板全部化为极细的齑粉,漫天扬起,灰蒙蒙的一片,仿佛突然下起浓厚的迷雾。
范青麟就在此时身子拔地而起,瘦小的身子如弹丸般电射向碧蓝的天空,松纹剑的青芒在他手中似火焰般越涨越汹涌,于他到达这一纵越的顶峰之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喝,一道青芒宛如九天长虹,瞬间贯穿了四、五丈的空间,向着天魔站立的地方。
青芒穿过的地方,沿途炸声不断,灰土飞扬,声势之惊人,便是那青凤堂主重生,再次使出她那招牌的疾风八阵图,也不过如此。
天魔的身影完全被灰土的迷雾和漫天青芒裹住,消失不见。
范青麟的双眼眯了起来,通过气机感应,他已经知道天魔的位置,冷喝一声:“昆仑兄,请指教。”
松纹剑在他周围划了一个完美的半弧,冰冷的青芒宛如插入腐土中一般,切入面前坚硬无比的青石板地。
一大块重逾千斤的飞地被他一剑撑起,接着刮动着呼啸的狂风朝着天魔站立的地方砸去。
“哈哈,舍身剑中,居然有这一招笨拙凶悍的招式,我紫某今天开眼了。”天魔仰天大笑,抬手一掌,那雷霆万钧之势砸来的飞地在他的掌下四分五裂,碎成七八块,漫天飞起。
就在这一刹那,范青麟宛如一溜青烟般窜上了其中一块飞起的碎石,长剑一旋,一道呈圆弧状的剑气,宛如九天仙子挥洒的温柔长袖,卷向天魔的腰畔。
天魔神色自得地一个优雅的旋身,宛如一个谦逊而高雅的舞者,应和着一位仙子的邀舞,说不出的自然写意。
他让过此招,抬手还击,却发现范青麟身处飞石之上,下盘的破绽全被遮挡干净,而上中路的破绽却更加遥不可及。
这种飞身下击的招式本来是高手对于庸手快刀斩乱麻的攻击招式,虽然占据了高度优势,但是下盘洞开,给予了对手充分的反击空间。
如今的范青麟身子站于飞地之上,本来应有的破绽全部消失,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仿佛本身的武功增长了一倍。
天魔只有收掌站立,等待下一波攻势,但是心中对于创出这套剑法的王琼更加心存敬意。
范青麟身子如化轻风,闪电般错身上到另一块碎石之上,剑气横空而至,天魔断喝一声,双掌齐出,明玉劫运到了极致,将这一剑稳稳接了下来。
未等他那凝重的掌力渐渐散去,范青麟已经错身飞上另一块碎石,剑光宛如流星飞火般闪耀,七、八道青色剑芒似毒蛇般围向天魔。
未等这几道剑气建功,范青麟已经又飞到了远处的飞地碎石之上,剑光汹涌,招招指着天魔的要害。
这一连串的交手,全部发生在漫天飞石乱舞的一瞬间当碎石全部落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这个电光石火般的刹那,交手了二十七招。
远处的天山弟子只能看到自己的掌门化成了一片青云,在漫天飞石上一阵盘旋就落了下来,那二十七招惊天动地的剑式全然看不清楚。
烟尘落定,天魔仍然昂首傲然挺立在练剑场的正中央,面含微笑。而范青麟长剑指地,鲜血缓缓从他的眼睛、嘴巴和双耳中流出。
“范兄,佩服!”天魔用力鼓了鼓掌,道:“紫某平生第一次在敌手三十二招急攻之下还不了手。刚才的交手实为在下平生仅见,舍身飞崖剑名不虚传。”
范青麟浑身一阵颤抖,强忍着将要出口的鲜血,没有搭话。
“可惜,这么惊人的剑法耗力极大,便是壮年之人,也无法完好无损地催动如此精彩华丽的招式,何况范兄年近古稀,难怪你们叫它舍身剑法。听说云南哀牢山有一套十分不舍剑,也是极尽巧妙威猛,使用者在剑法终了的时候便要身化飞灰而去,当与此剑法相映成趣。”天魔悠然自得地说:“范兄此刻五窍鲜血长流,如果鼻血流下,便是大限到来之时。”
范青麟嘿了一声,高昂起头,左脚踏前一步,长剑凭空一立。
天魔的眼睛精光一闪,道:“范兄好让紫某惊讶,莫非还有余招未使?”
一朵若有若无的笑容从范青麟脸上浮现出来,他的左脚突然高高抬起,然后猛然跺下。
一阵裂缺霹雳之声倏然传来,天魔脚下本来坚如磐石的青石板地仿佛在一瞬间化为虚空,整个练剑场中心地带猛然向下陷了三尺,烟尘再起。
天魔立足不稳,身子略微倾斜。就在此时,范青麟突然出击了,他的身子一瞬间化为满天数也数不尽的影像,剑光在方圆五丈的区域结成一道恐怖的死亡之网,四面八方地朝着天魔摇摆不定的身子击去。
在周围的天山弟子眼中,范青麟仿佛化身千万,四面八方的半空之中全都有一个捏着不同剑诀,施展着不同剑法的范青麟。
这些影像是如此的清晰,宛如凝结在了天空中一样,伴随着弥漫在空气中嗤嗤不绝的无数利剑穿空之声,还有满场动人心魄的冰寒剑光,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接着,范青麟的身影消失了,被满天狂卷的烟尘遮蔽住了。天魔的身影也消失了,消失在范青麟数之不尽的影像中,练剑场一阵轰雷霹雳般的罡气碰撞之声。
一道灰影闪电般窜出烟尘,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原来是范青麟,他长剑斜指地面,在仍然光洁的残余青石板上缓缓滑行了很长时间,才煞住脚步。
烟尘渐渐散去,天魔傲岸的身形仍然巍然不动。他的脚下本该下沉的土地被一种奇异的功法凝聚起来,宛如一个巨大蘑菇般高高拱起,令他站立得稳如泰山,这种绝世的功力已经不是凡尘所有。
“好天魔,好功夫。”范青麟缓缓用手抹去脸上的鲜血,将长剑收入鞘中。
“范兄最后一剑令天地动容,紫某不才,靠明玉劫催动寒气,冻结范兄流畅快捷的剑法招式,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