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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无望料敌在先,知道这个畜牲必出此招,就势一个扬身,身子在半空中飞旋了半圈,将身子正了过来,双臂往前一探,死死揽住金马的脖颈,将浑身残留的真气全部运在双臂之上,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驯过马,禁受不起那要命的颠簸,如果再被甩下马来,只有死路一条。
金马发了疯一般在牧场上左冲右突,不断跳跃变换,使尽浑身解数,那彭无望就仿佛一块牛皮糖一般牢牢粘在它的身上,死活不下来。而彭无望也奋力收紧臂膀,用力卡住金马的脖颈,希望将它掐昏过去,自己好就此脱困。
但是这匹神驹气力确是悠长,竟然硬生生挺住彭无望双臂千钧之力,纵横不倒。
这对冤家在牧场上翻翻滚滚,纠缠不休,所到之处尘土飞扬,人若灰虎,马似泥龙。
斗到分时,金马高高扬起头,发出一声绝望而凄厉的嘶鸣,放开四蹄,朝着远方的山丘飞也似地奔去。
伏在马背上的彭无望神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只感到双耳生风,两旁的景致飞一样后退,猎猎的长风照面刮来,宛若刀割般疼痛,自己的身子再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马背之上,而是向后高高扬起,自己的身子只剩下双手还与这匹神马有着紧密的接触。
唯一令他仍然坚持不懈地揽住金马脖颈的动力,是金马背上如浆的汗水。
“它也累了,就快要用尽力气。再加把劲儿!”彭无望咬紧牙关,在双臂上又加了一重力道。
这个时候,金马沿着山路已经跑到了恒州附近一座高山山腰处,一直崎岖不平的山道在此处开始变得平缓,金马奔跑的速度也变得更快了。
彭无望打心底里暗暗钦佩这匹神马的耐力,自乐城到此处,一路不下百里,而这座高山更是高绝千仞,在急速奔跑了这么长的距离之后,它仍然能够保持如此惊人的高速,其耐力已经超越了世间所有的良马。
霍然间,彭无望发现金马已经停在了一处高崖之畔。从这处高崖可以俯瞰整个恒州平原晨曦将至的秀美景象。
金马朝着东方清晨的薄暮,颇似依恋地鸣叫了几声,眼中渗出一丝日阳莹的泪光。
山风在彭无望耳畔呜咽地吹起,他的神思忽然飞回莲花山顶的那一刻。
就是在这呜咽的山风吹送之下,自己和锦绣互相拥抱着,朝着山崖之下一跃而去。
他豁然明白了胯下这匹神马的用意,浑身一震,“难道它要……”
就在他凝神思忖的时候,这匹金灿灿的神马忽然朝着东方哀鸣了一声,纵身一跃,朝着身下的万丈深渊跳去。
“宁死不降,世间真有如此英烈的神马。”彭无望心中大震,身子倏地腾空而起。
这时候,他和金马的身子终于分开,各自朝着深谷落去。他奋力伸手一探,竟然奇迹般地攥住了郑绝尘套在金马脖颈上的那条套索。
他精神一振,在间不容发的瞬间仰头一看,发现就在他头顶处的崖边,生长着一棵虬劲的苍松,枝桠曲张,伸在崖边,仿佛一只从云中探出的龙爪。
他嘿了一声,抬手一挥,将那段绳索高高扬起,险过毫厘地挂在这棵救命苍松的枝桠之上。
幸好这棵松树就长在崖边,又正好给彭无望看到。只要它长得再低几丈,这一人一马下坠的冲力,就足以将它的枝干折断。
当绳索挂在苍松枝干上的时候,彭无望伸脚猛踹身后的崖壁,整个身子忽悠悠地朝着那匹被悬在半空的金马飘去。
金马的脖颈上套着郑绝尘的绳索,尖溜溜地咆哮着,看到彭无望越来越近的身影,眼中闪烁着灵动而晶莹的光芒,仿佛完全理解了他的所有举动。
“去吧!”彭无望在空中突然倒翻跟头,双脚重重地踢在金马的臀部之上。
这匹金马藉着这一脚之力,身子腾云驾雾般升起,竟然跃上了松树的枝干,接着一个轻松的腾跃,重新回到了崖顶。
彭无望颇感欣慰地看到金马逃出生天,微微一笑,“如此英武,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底下黑黝黝的深谷,头脑里忽然有了一个滑稽的念头,“在这个谷底是否也有像莲花山上那样的松枝垫子?”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手中紧握的绳索上突然多了一股向上的升力。
抬头望去,只看到那匹金马正低声咆哮着,高高扬着头颅,朝后用力拉动套索。
“它在救我!”彭无望心中一阵感激,连忙提气轻身。
就这样,受尽折腾的彭无望终于被这匹神马一点点拉回了高崖之畔。
死里逃生的彭无望忍不住跪倒在崖边,拼命呕吐起来,将早就梗在嗓子眼儿里的晚饭一点不留地全都吐了出来,还多吐出几口苦水。
那匹金马轻快地嘶鸣了几声,仿佛是对彭无望的讥讽。
“伙计,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彭无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拍金马的脊背,只见水花四溅,马背上面已经满是淋漓的汗水。
金马又低低地咆哮了一声,仿佛在进行着抗议。
彭无望苦笑一声,拍了拍它的脖颈,道:“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来吧,好兄弟,送我回恒州城。”说着,艰难地爬上了金马的马背。
就在这时,金马突然狂嘶一声,身子一抖,将彭无望摇下马来,重重摔在地“哎呦!”彭无望惨叫一声,勉力从地上支起身子,喃喃道:“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他实在累得无以复加,再加上新遭重创,恍恍惚惚之间,竟然昏厥了过去。
当飞虎镖众们心急如焚地在整个恒州平原上苦苦搜索彭无望行踪的时候,道金色的长虹出现在恒州城之外。
那匹神骏的金色天马四蹄如飞,风驰电掣般地来到栗末难民营外。
“总镖头!”眼尖的侯在春一眼就看到麻袋般横卧在金马背上的彭无望,不由得失声惊呼起来。
昨夜在乐城之外忙足整晚的飞虎镖众们纷纷围聚到金马身边,想要将总镖头从金马身上扶下来。
看到这些镖众的举动,金马似乎十分不满,霍然昂首嘶鸣了一声,声若龙吟,将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退开。
金马满含倨傲地扫视了周围的人群一眼,前蹄一扬,身子高昂而起,彭无望的身子顺着它的脊背一路滚了下来,重重落在地上。
那金马低声咆哮一声,霍然一个起跃,高高跃过众人的头顶,四蹄一撑地面,瞬间掠出十丈之外,再一发力,只在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天边的地平线。
第六章 恒州危云
在大唐皇宫的后花园里,当朝天子李世民坐在海棠林前的凉亭之内,拿起内侍奉上的龙井茶,慢慢地品茗茶叶间灵动的点点芬芳,微眯着双眼,痴痴地注视着眼前灿烂繁华的满林海棠花。
他的脑海中仍然浮现着清晨的较场之上,李靖率领的百战雄师迈着昂扬的步伐在自己面前走过的景象。
万余名长枪手阵列严整,挺胸昂首,持枪而行,宛若扯地连天的移动丛林,橹盾士兵高抬盾牌,腰佩长刀,步伐整齐,气势如虹,仿佛扑面而来的崇山峻岭。
五万名盔明甲亮的赤甲轻骑兵排着整齐的阵势一队队从营盘里开拔,义无反顾地向北方行进,士兵们的脸上洋溢着骄傲自豪,胯下的骏马则精神抖擞,马队经过看台,扬起滔天的尘沙,仿佛滚滚的洪流,朝着突厥人的都城澎湃而去。
李世民惬意地闭上眼睛,仿佛仍然能够感受到那些雄兵悍将走过面前时,大地那节奏分明的颤动,以及那种宛若洪钟大吕般浑厚悠扬的韵律。这些就是他为帝四年来,励精图治,苦苦经营而得的心血结晶。
他感到体内的血液宛若煮开的沸水,在每一个血管内奔腾呼啸,一种饥渴的欲望在他心头激烈地涌动翻滚。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李靖北伐突厥成功的消息。
他甚至开始想像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大汗吉厉狼狈不堪地跪在他眼前的样子。
多年以来,在军事上的胜利让他越来越可以轻易地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从容不迫的胜利者,但是他对胜利的渴望却越来越执着,尤其是曾经令他蒙受过奇耻大辱的东突厥。
一阵轻捷而绵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又远远地在凉亭外站立。
李世民的眉头微微一皱,朗声道:“君集,进来吧!”
兵部侍郎侯君集快步来到他的身前跪下,轻声道:“臣有密报,恒州刺史姜重威私通突厥,意图谋反,请陛下定夺。”
“姜重威?”李世民的脸上闪出一丝不豫之色,沉声道:“那个河北人?”
“正是。”侯君集立刻应道:“臣查到数日之前,他曾经密会已经投靠东突厥的河北悍将龙天祐,秘密商议多时,意图不轨,事后恒州刺史府内几个亲兵下落不明,显然是他们无意中得知机密之事而被姜重威杀人灭口。”
“朕对姜重威甚是厚待,一直以来不断加官进爵,礼敬有佳,连他的义子也屡加提拔。为何他仍然对我如此仇视?”李世民轻叹一声,不悦地说。
“请恕微臣直言,河北降将一直对我朝杀死窦贼和刘贼恨之入骨,这些河北汉子自以为深受窦建德、刘黑达大恩,对他们誓死效忠,对我朝深藏祸心,实在不可不除。”侯君集沉声道。
“彭”的一声大响,李世民手中的茶杯被他用力摔在地上,“哼,窦建德、刘黑阔。嘿嘿,窦建德、刘黑阔……”
在他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杀死了虎牢关擒获的窦建德。
那个时候,父亲和几位兄弟甚至连同自己都暗自忌惮窦建德,那个以仁义为怀的手段对待朋友和敌人的绝代豪雄。
正因为他豁达大度的胸襟,曾经让桀骛不驯的孟海公和徐元朗甘心为之效力。也正因为他有遗爱于民,河北军民甚至愿意为他争杀唐吏,起兵造反。
而这样的人,却偏偏是自己非杀不可,不杀不行的。这个天下虽大,却容不下二虎──这世上已经有了一个爱民如子的李世民,如何还能容得有另一个仁义为怀的窦建德。
虽然杀死窦建德的主意是父亲出的,但是如果不是自己暗自推波助澜,窦建德绝对不会死得这么惨。
这是他一生中最有愧于心的一件事。
也正是因为心中有愧,在他发兵讨伐为窦建德复仇的刘黑阔的时候,他总是思虑混乱,临阵犹豫,总感到仿佛冥冥中有一双冷漠谴责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自己,看得自己手足无措,顾此失彼。
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唐朝在河北战场上死了多少曾经叱吒风云的沙场名将,多少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屡破强敌的忠诚战士。
到最后,只有通过决堤放水,才能够阻止河北雄兵越战越勇的势头,再从容定计,将他们逐步击破。
等到自己回复心境,准备优待河北降兵,挽回声誉的时候,当时的太子李建成却一把将自己的功劳尽数揽去,河北不屈的战士就这样死在一场场腥风血雨之中。
“既然过错已经无法挽回,那就继续错下去吧!”李世民奋力站起身,俯视着侯君集,冷然道:“姜重威虽然桀骛不驯,但是以他那刚烈的性格,想来不会引突厥人犯我边境。不过,既然河北降兵,太过刚烈,对我朝宿怨极深,当此和突厥决战的关头,绝不能对他们姑息。君集,听令!”
“臣在!”侯君集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沉声道。
“我命你带领诸葛德威,持我兵符,调动相、邢、魏、冀四州兵马,将恒州驻军缴械,以私通突厥的罪名处决姜重威,并捉拿其义子姜忘。如遇反抗,格杀勿论。”李世民面无表情地说。
“臣遵旨。”侯君集俯首道。
“记着紧守机密,不可让外人得知。”李世民淡淡地说。
“臣明白。”侯君集点头道。
当姜忘走进刺史府的时候,姜重威已经将府库新发送来的明光盔甲穿在身上,静静地坐在刺史府中的檀木椅上,手里捧着那本他从河北旧地带来,一直秘密收藏在身边的骑兵要义。
姜忘知道,那就是河北枭雄窦建德亲笔所书的兵法。他从来没有看到义父当着自己的面看这本兵书,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油然生起,难道义父真的准备叛唐?
“忘儿,昨日你龙叔叔前来说服我叛唐投奔东突厥。我不应允,还将他击毙。他临死之前,说有内应已经向皇帝告密,言我姜重威意图叛唐投敌。”
姜重威的脸色平静地娓娓道来,全然没看到姜忘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李世民一直有意杀我,却苦无借口,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但是我岂能如他所愿,我已经决定先发制人,叛唐自立。”
“忘儿,你本不是河北子弟,这些年来,你我二人虽然甚是相得,但毕竟不是亲生父子,如今你爹爹我要和李世民讨回几笔血债,你无谓夹在其中。”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