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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结-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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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骤然想起那年娘亲死后,他发誓要练成高强武功,为娘亲报仇雪恨。他久闻普陀山为“南释”一派的正宗,浮兰大师乃百年不遇的高手,因此一路乞讨而去。然而在山脚下,他一时饥火难耐,偷吃了一个馒头,便被几个火工头陀围住殴打。幸亏那院子里有个小女孩跑出来,耸着鼻子呵斥着:“别打了,打死在院子里好臭的,快赶出去!”他这才捡了一条命来。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骤然灵光一闪,隐约浮现李歆慈第一眼看到自己呆在灶膛前时的表情,尽管是易了容的,然而她却还是轻微地耸了下鼻子……难道……不过那也无关紧要了……
  他绝了再上山求教的念头,后来机缘巧合加上勤奋苦练,也有了一身不弱的武功。天下间富户珠宝,尽成予取予求之物,从前的经历虽不曾淡忘,然而年纪渐大,心肠也磨得硬了,早已知道不可逆转的恨事,少想不想,才能活得自在。
  这李歆慈,总比自己还小着好几岁吧,却已练成这只在传说中才有的南释一派顶尖绝技。而他童年颠沛流离,直至少年时才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高深武术,在武技上,只怕是一世也无望成为顶尖人物。这样一想,心中隐隐作痛,那平素压下去的万千感慨,一并都翻腾起来。
  他此时有种极度的渴望,这渴望令他从空荡荡的丹田中勉强引出一脉气息来,指间的名门宝剑被真气灌注,伸延出极短的一段,不过三寸,然而已足够一挥而下,断去她的头颅。
  据传这“玲珑无垢”之术修炼到最高境界,便可化为元婴真身,从后天转先天,无人无我,绝一切伤害,水火、饥渴、刀刃……然而这名门宝剑,乃上古神兵,他不信这元婴真身连名门亦不能损伤。
  果然锋芒沉下,李歆慈喉头皮肤上,已微微裂开。
  只是猎天鹰的剑却也凝在了那里。他盯着她的面孔,一时心中万千念头纷纷纭纭,手臂战栗。他与此女本有刻骨之恨,杀了她理所当然,若是没有方才那一小会儿的念头与感慨,本是全然不需犹豫。然而此时,竟觉得自己的理由并非她做过恶事,而是嫉恨她得到了自己不能有的东西。
  许久之后,他一叹息,想道:“她在占优势时,给过我一对一决斗的机会,我也给她一次吧。”
  剑已缩回指上,他却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得苦笑不止。
  他从没有觉得世上有所谓“公平”可言,更不觉得在自己占十足优势时,予敌人可乘之机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然而眼下,他却找了这么一个理由。
  猎天鹰一面苦笑,却还是一面拖着李歆慈往洞外爬去,他又想道:“李家那小子不知是怎么说服了自己的叔叔们,合力来谋杀姐姐,若是李歆慈没死,养好了伤,找回去……她又是华山陈家未过门的媳妇。”
  他突然想象着李歆慈到陈家搬来救兵,惩罚背叛自己的弟弟和叔叔的情形。
  如今江湖之中,华山陈,金陵李,蜀中刘三家并峙,数年前李歆慈许嫁陈家,又为弟弟聘娶了刘家女儿,这三家便隐隐有合力瓜分天下之势。若是因为此事陈李二家决裂呢?若是李歆严也向妻子娘家求援呢?
  这想法可真令人兴奋。
  猎天鹰突然间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方才的沮丧一扫而光,拖着李歆慈的动作近乎温柔,就这么一脸笑容地钻出山洞,迎面便是一团久违的艳阳。阳光下被阴雨涤尽的林木与空气,都明澈之极。虽然那些草叶边缘上,都带了渲黄的衰败之意,然而这一派景象,却还是那么地赏心悦目。
  第四章
  “莺莺!”
  那嘴唇嚅动着的形状,仿佛一个烙印,刻在她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永无穷止地回放着。而那两个温柔无限的吐息,便似一句最为恶毒的咒语。
  “不!”
  这一句当时没来得及出口的反驳,却也久久地,一直在她舌尖上打滚。
  “不,不是,不是我,不是……”
  身躯终于有了知觉。一点一滴的,从钝重到锋利,从遥远到切近,痛楚只用了极少的时间,便席卷了李歆慈的全身。那些痛提醒她忆起之前的恶斗——被猎天鹰那把奇异的软剑穿透的右肩;大腿上被枪头扎到的伤口;胸膛上被李歆严刺入的创伤;李赤雷的飞镖在肋下拉开的口子……林林总总数之不尽的刮伤,倒是微不足道了。
  这不计其数的痛楚发作起来,让李歆慈几乎忘了自己是谁、李歆严又是谁,她只想大声哀求什么人让自己干脆地死掉。
  这痛楚令她如盲如痴,直到唇上有湿布沾润后,她才发觉有人站在自己身边。这感觉更令她恐慌,因为自从十岁以后,她再没有过这种经历。她想睁眼,却是连这动作也不能,那人举止轻柔地把温湿的布挤进她嘴中,她品出油腥味,似乎不仅仅是水,竟是肉汁。
  是谁?
  李歆慈希望那人说一句话,然而那人却没有如她所愿,给她喂了些肉汁以后,便离开了。
  又被喂过两次肉汁后,她注意到面上的暖意,似乎是躺在太阳地里,还能感觉到身下压着细草。痛楚虽然依旧,丹田中却能勉强搜罗出一些真气,引气运转周身后,她终于睁开了双眼,却立即被直射的骄阳晃得紧闭。
  她忆起师尊当年说过,元婴真身若是大成,醒转后所有痛楚都能愈合,气脉至清至洁,几成不死之身。只是她初窥门径,能保住这条性命,已属不易,武功似乎还没废掉,就更该庆幸了。
  这时那人又过来,只是她已经预知,便闭了眼,等他走后,她微微启了道缝,在睫毛晃动中窥到一个背影……
  是他?猎天鹰!
  一时百味杂陈,怔愣了好一会儿。
  等太阳将落时,猎天鹰又到来,他似乎“咦”了一声,李歆慈一瞬间紧张起来:“他发现我醒了?”紧接着,她听到他手中有极细薄的刃迎风抖动的声音,“是那把软剑?”她勉力提起一丝气力,凝在左手食指上,伺机而动。
  猎天鹰的脚步,一下一下,踏在她的身边,刀刃的寒意骤然刮上她的肌肤。
  “啊!”
  “叽!”
  猎天鹰的惊叫几乎与一只小兽的哀鸣同时响起。
  李歆慈奋力睁大眼,她的食指顶在猎天鹰的气海穴上,而猎天鹰手中那段似玉非玉的软剑,却插在她身侧一只硕大的田鼠身上。
  血在褐黄色皮毛上淌着,李歆慈本能地缩了下身子。
  猎天鹰表情怪异地问:“你醒了?”
  似乎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语气来与她对话。
  李歆慈的手臂软落下来,她本也只有勉力举起的气力,便是瞄准了穴位,也不能对他有半点儿伤害。
  猎天鹰手中的剑倏地消失,这次她终于看清,那剑缩成了他指上一只白玉环。他蹲下身去,拎起那只田鼠,笑道:“足有七斤吧,明儿的饭有着落了。”
  拎在空中,这田鼠更显得肮脏,李歆慈大惊,想起莫非这些天吃的都是这个?她不由闭紧了眼,发出一声呻吟。
  “我的伤势也很重,而且恐怕他们在四处搜捕你我,实在不便走出这山谷。这谷中兽类虽多,却以田鼠最多而易捕……这东西其实很美味。”
  李歆慈愤然想,他故意在恶心她。
  然而猎天鹰也不多理会她,自己架了火去煮那只田鼠。过了些时辰,他端了只泥土捏成的陶钵放在她身边,瞧了她一眼,转身走开,那意思似乎是“不必我喂了吧”。
  李歆慈翻过身去,瞪着那一碗浮着油沫的汤好一会儿,终于端起来,闭了眼睛呷了口。她皱皱眉,却还是当药般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这时却发觉那肉炖得很烂,剔了骨头,又似乎加了点酸枣之类的果子调味,竟并不难吃。
  李歆慈喝完,身上微微出汗,终于又有了回归人世的感觉。她发现自己身下是一个干草编的垫子,头上有半片凸岩挡着。猎天鹰坐卧处离她有七八丈远,也是一样在岩下垫着些枯枝干草。
  两人之间隔着一股清泉,仿佛楚河汉界一般。
  过了一会儿,猎天鹰收了钵盂去。那泉水两侧岩石如犬牙参差,并且略有坡度,他端着汤汁,爬起来有些辛苦,显然受的伤还远没好。想必是因为她不能开口进食,他才炖成汤送来。
  她既醒转,猎天鹰次日再拿来的,便是半只串在树枝上,烤成焦黄的田鼠了。
  李歆慈努力凝聚真气,运功疗伤,起先痛苦不堪难以为继,后来终于渐有好转,没过几日,她便能坐立行走,只是不免如学步婴儿,笨拙可笑。
  然而她大为振奋,第一桩事,便是去泉水中洗涮。在荒野呆了许多时日,衣衫上早积满泥垢,通体不快。然而她走到泉水边时,再往下一步,就“扑通”一声,直栽进水中,跌了个头晕眼花。
  她索性摊开手脚这么躺着,水的冲力甚大,带走尘土,太阳当空直射,也不是那么寒冷。然而过了片刻,她听到猎天鹰走过来,一惊想翻爬起来,却一时动弹不得。李歆慈眼前骤然变暗,猎天鹰站在了她身边,挡住了她头上的阳光,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她忽然羞恨交集,比作生死之搏时更为惶恐。
  幸而猎天鹰只瞥了她一眼,却往上游走了两步,用钵盛了水,回自己那边去了。
  李歆慈松了一大口气,翻身起来,临水一照,发觉头上又多了个青紫的大包,加上之前那数之不尽的擦碰伤痕,这张脸实在有些狼狈。
  她悻悻然,费了老大劲才翻爬着上了平地。躺上草垫时,觉得一身骨架子都快散了。她之前对猎天鹰的视若无睹略有感激,此时却微微生出点恨意来。
  次日醒来,李歆慈却发觉离身侧一丈处放着根削好的拐杖,取来一用,倒是轻便结实。她撑着走出几步,不自由主地唉了一声,然而又怔忡着,不知这一声叹息从何而来。
  幸得她臂伤在右边,腿伤却是在左侧,她能用左臂执杖,右腿行走。尝试一会儿后,便能很自在地下沟上坡,去溪中饮水。
  水中有游鱼,看起来细嫩白净,远比那田鼠顺眼得多。李歆慈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一应物品都没了,只发间还别着两枚珍珠发卡。她取了一枚下来,在水边石上打磨锋利了,凝神屏息,盯着鱼来鱼往。终于,发力射去,竟正中一条,鱼儿扑腾了两下,沉入溪底。
  她喜滋滋地踩进水中捞了出来。李歆慈自幼在普陀学艺,暗器功夫虽是李家家传,却没怎么用心学过。如今她功力尽失,却凭着目力与准头捕鱼成功,不由欢欣鼓舞。意犹未尽之余,她又打中一条,才用草串了提回去。李歆慈将猎天鹰给她盛汤的钵注了水,将整条鱼放进去,自己生了堆火烤着。发觉煮沸了,便端着喝了一口,竟“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鱼汤苦涩腥臊,实在难以下咽。
  她端着钵子呆了会儿,苦笑着倒了,把另一尾鱼放在钵子里端去猎天鹰那里。猎天鹰也不多问,自顾自收下。李歆慈看着他拿剑剖鳞、剔腮、去胆,一面惭愧自己竟是整条扔进去煮的,一面又为这神剑作此用途而轻轻咂舌。
  猎天鹰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她只好赶紧将这表情收起。
  天色暗了下来,火舌毕毕剥剥地往钵沿上窜,鱼在锅中沸腾着,渐渐冒出香味。李歆慈与猎天鹰隔着火堆坐下,焰光将两人的面目照得变幻无端。
  李歆慈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救我?”
  “我没救你,你自己有护体神功。”猎天鹰似乎早已等着这一问,随口便说了出来。
  “为什么不杀我?”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以回答,猎天鹰抽了几根柴出来,减了火,用绽了口的靴子踩来踩去,直到熄尽,方结结巴巴地道:“你,呃,你曾经给过我公平决斗的机会,我想等你醒转过来,也给你一次机会。”
  “可我已经醒了很久了。”李歆慈觉得自己从不曾如此耐心地与人说话,“或者,你也可以现在动手。”
  猎天鹰似乎被噎了一下,半晌没有答她。李歆慈便又道:“等我伤全好了,你是打不过我的。”
  这确是实话,然而猎天鹰却冷笑一声道:“打或许打不过,杀却未必杀不死,我前些日子的布局,本是可以杀了你的。”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我?”李歆慈问出了老久以来的疑问。
  猎天鹰沉思了片刻,从怀中取出来一根丝绦,悬在火光最盛处,问:“你见过这个吗?”
  那丝绦是用丝线缠在半开的椭圆扇贝上,编成的鸡卵大小的结,颜色介于粉红与玫红之间,编得异常密实繁复。两扇之间线索往复蜷曲,万端头绪最终收进一只指尖大小的浦珠,丝绦从珠芯里蓬发开散,仿若扎在血池里的一段根须。
  这玩意儿唤作胭脂结,近年来在河上的娼家中颇为风行,那是妓女亲手打了送“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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