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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说有这们一个儿子,当在六年之后的今日见面,怎得不把日期牢牢的记住呢?所以这日如期到伏虎寺来了。在山下见这私生子前来迎接,并恭恭敬敬的说那几句话,心里便已猜着是这孩子了,所以目不转睛的向这孩子浑身打量。此时这孩子年龄虽只十二岁,然已具绝大神通。得乎中者形乎外,那种雍容温雅的气宇,巳能使人看了油然生敬爱之心。方维岳想不到有这般气概的人物,所以脸上不免现出惊疑的样子。
开谛长老亲自在山门外将方维岳接进寺内,未曾让坐,即招手教这孩子过来,说道:“你可知道我教你打扫山路,专诚迎候的这位老居士,是你的甚么人么?”孩子听了,翻起两眼望着方维岳,不知如何答复才好的神气。长老哈哈大笑道:“老僧出家人,可没有父母亲族。你不是出家人,岂可不认识父母?快过来叩头,这位便是你的父亲。”孩子以为师傅说的必无虚假,诚坦诚恐的叩了好几个头,爬起来很亲切的叫了一声父亲,叫得方维岳笑起来了。开谛长老也笑道:“这孩子不但不曾见过自己的父亲,并不瞥见人叫唤过父亲,连一声,‘爹’都不知道叫唤。”
孩子忙改口唤了一声爹。开谛长老问道:“你父亲也见过了,爹也叫过了,但是你爹的姓名、籍贯,还没有知道。老憎因你在这里六年,没有说身世给你听的机缘,直到如今,才是机缘到了。
你父亲姓方名维岳,是石泉县的首富。少年科第,二十多岁就中了举人,原可以青云直上,作一个金马玉堂的人物。只因性喜黄老清净无为之学,又误于江湖方士,至今不愿仕进。你命里合该出母胎即遭魔难,应受猢狲抚育,并非猴能生人,此刻你的能为已足够将来应用而有余了,此地不是你长久安身之所,从此就跟着你父亲回石泉县去罢。老僧给你一个名字,叫做方绍德。你的后福无量,好自为之,不可迷了来路。“
方绍德听罢,不禁双膝向长老跪下,泪如泉涌的哭起来,说道:“师傅的吩咐,弟子本不敢违,只是弟子若无师博,将永远不得齿于人类。于今承师傅收养,并赐教训,正要永侍师傅法座,徐图报称于万一。今忽教弟子远离,虽说父母是应该侍奉的,但是弟子受师傅的恩多,报师傅的恩少。父亲年非老耄,尽有侍奉的时候,望师傅格外开恩,许弟子侍奉到师傅西归之日,再回家尽人子之道。”开谛长老拈着胡须微笑点头道:“好可是好,但何苦又自寻这一番烦恼啊!”说时,随掉头对方维岳说道:“既是如此着念,居土且在这里多留两日。”方维岳见开谛长老的举动,料知方绍德对于他自己的身世,全不明了,所以开谛长老能这般说法,心里异常高兴。及见方绍德不肯同回家,开谛长老并不解劝,神气之间,好像已许可方绍德的要求,心里又不觉有些着急起来了。暗想:开谛长老的年纪虽己很高了,然精神充足,步履康强,且是一个有大神通的高僧。就现在的情形看,休说三年五载不会死,便是再过十年八年,也还能过得去。真个再过十年八载,方绍德的年龄越发大了,世故也越发深了,即算是亲生骨血,不从小带在跟前抚养,长大成人了,尚难得亲切,何况井非亲骨血,没有天性的关系,等到二十多岁才见父母,能望他将来孝养吗?并且他既不肯就此同我回石泉县去,我便在此多留几日,也没有用处。只是方维岳心里虽如此着想,然开谛长老是这们吩咐,也只得在伏虎寺暂时住下。想不到方绍德对他,倒很亲热,能恪尽人子之札。
好容易过了两日。第三日,开谛长老忽然召集寺中憎侣,一一话别。说:“就在今日正午,当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方维岳看长老的精神态度,一些儿没有改变,心想:此时已离正午不远了,哪里有这样急症病死呢?正在这们疑惑,只见长老一一话别完了,有话叮嘱的也叮嘱完了。
满寺的僧侣,平日都是极敬信长老的,到这时候,面上也不知不觉的露出狐疑的神气。长老盘膝合掌,闭目诵佛,声音朗澈,与平时一样。念诵到那时候,满寺的僧侣,都忽然听得空中有音乐之声。大家正相顾错愕,再听长老的念佛声音停止了,仍是那们坐着不动,脸上也没改变颜色。
众僧侣还侍立着等候,以为长老尚有法音传出。只方绍德因年轻性急,凑近长老面前细看了一看,说道:“师傅不是已经圆寂了么?”一句话提醒了众僧侣,大家争着细看抚摸时,可不是已死去好一会了。方绍德伏在地下痛苦。众僧侣才披法衣做佛事,忙着了结开谛长老的遗髌。方维岳至此,方知道长老教他多留两日的用意,
开谛长老既已圆寂,方绍德侍奉终天的志愿已达,自不能再在伏虎寺停留。开谛长老的葬事一了,便跟随方维岳回石泉县。方家的人,见无根无据的,突然来了一个这们大的小主人,自免不了群相疑讶!不过方维岳夫妇承认方绍德是儿子,方绍德也承认他夫妇是父母。旁人疑讶,只是一时的现象。方绍德因是在山野中由猢狲抚养大的,天赋的武功已非小可,便不再练习武艺,高来高去的能为,谁也赶他不上,何况加以开谛长老六年的训练,还愁不登峰造极吗?方绍德到方家当大少爷,袭丰履厚,原用不着这们高深的能耐,但他从婴孩时代,就在山野中与群猴生活,过惯了清苦日月。六岁后虽经开谛长老收养,然伏虎寺的起居饮食,也很清苦,像方家那种锦衣玉食,连见也没有见过。初到方家,反觉得衣冠礼节,束缚得很不自由,情愿穿着破旧衣服,终日在外面游行。偶然见有不平的事,多挺身出头干预。后来人世的情形愈熟,所见不平的事愈多,经他出头救助的人,也日见其多了。
古语说的好: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有多高的树,就有多高的影,以方绍德这种能为,终日出头行侠做义,他的声名,自不期然而然的大了,交游也自然宽了。在方家做不到十年儿子,方维岳夫妇都死了。方维岳死的时候,他不待说是做孝子,寝苫枕块,尽人子之道。方家族人,觊觎方家丰富的产业,合谋想趁方维岳初死,排挤方绍德出外,说方绍德不是方家的骨血。方绍德听了,宣言道:“你们眼看的,不过是这点遗产,你们便不转这点遗产的念头,我也早巳打算只待父母去世,即行分散给一干穷苦的亲族戚友,我自己一文不要。于今你们想排挤我,正中我的心愿。不过你们几个强梁的,想将遗产明明分,是做不到的。”族人都知道方绍德有绝大的本顿,不能不存些畏惧之心。一般处境穷苦的亲族戚友,听了方绍德这般言语,当然称颂不止。方绍德将方维岳的丧事办妥,便实行俵分遗产。戚族原有家业的,及平日为人刁狡强梁的,一文也分不着。俵分妥当了,将余剩的钱,替方维岳夫妇建了一所家祠,留了几亩香火田,委托族中正直的人,经管春秋祭祀,一切应办的事都办理完结了,单身脱离了四川。就凭着一副侠义的心肝,一身过人的本领,闯荡江湖,结交天下奇才异能之士。
注:俵,
一日,行到河南。心想:嵩山居五岳之中,必有了不得的人物在山上隐居修炼,我何不去那山里游历一番,也说不定能会见一两个雄奇魁杰的人物,使我增进些学问。主意已定,即向嵩山进发,胸无俗累的人,到处流连山水,也不觉得道途遥远。他从小野宿山行惯了,入夜并不投宿旅店,走到甚么地方,天黑了,人疲了,就在甚么地方,捡一处略可避免风雨的所在,放下身躯安睡。腹中饥了,也不必投饭店吃饭,山中木实,在平常人不能入口的,他都可以取来充饥,遇着毒蛇猛兽多的所在,他睡着了恐怕受其侵害,就在树枝上,也可以打盹一宵。有时那地方没有大树,他能于顷刻之间,搬土运石,砌成一处毒蛇猛兽不能侵入的堡垒。所以他游山玩水,比古来喜游历的人都来得方便。一不用带盘缠。二不用带行李。这日,他巳到了嵩山,在山里盘桓了几昼夜,并不见一个雄奇魁杰的人物。山岩石洞之中,都已游历了一转,也不见有隐居修炼之士,打算再游一日,将一座嵩岳游遍了,即下山往别处游览。
这夜他睡在一个岩石之下,一觉醒来,天光才发亮。迷蒙晓色,尚看不清山中景物。方绍德刚待起来,忽有一块斗大的圆石,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恰好落在方绍德的头顶旁边,着在一块极大的顽石上,只碰的火星四激,石屑横飞,突如其来,倒把方绍德吓了一跳。心想:这是甚么人,这般恶作剧?随即抬头向空中一看,只见一只绝大无比的黑鹰,正张开两片门扇也似的翅膀,在空中盘绕,偏着头向方绍德望着,好像留神窥察方绍德如何行动的一般。方绍德怒道:“你这东西,也敢来戏弄我吗?我本待取你的性命,姑念你长到这们大,不是容易,下来罢,惩处是不能免的。”说毕,伸手向空中一招。方绍德这一招,足有千斤的吸引力,那鹰身不由自主的,在空中打了个翻身,从斜刺里翻下山去了。方绍德更大吃了一惊,不觉跳起身来说道:“这东西的本领不小,居然能逃出我的掌心,倒要追下去看看。”不知方绍德追去看了甚么情形?且待第六十八回再说。
第六十八回 睹神鹰峰巅生钦慕 逢老叟山下受嘲讽
话说方绍德跳起身来往山下追去,才追了十来步,忽见从半山岩里,比箭还急的,飞出两只一般儿大的黑鹰来,四片翅膀搏空的声音,隐隐如走雷霆,树林的枝叶,顿时激荡得与波涛汹涌一般。半山岩里的砂石,被刮得在空中冰雹也似的纷纷打下。四只圆溜溜金黄色的眼睛,向四山瞬了几瞬,仿佛寻觅獐兔的样子,眼光一射到方绍德身上,即发出一种极尖锐的叫声,好像表示得意的神气。方绍德看了,不由得心下诧异道:这样大的鹰,我平生不但没有见过,并不曾听得人说过。我在这嵩山也游览过几日了,又何尝见过有这们大的鹰呢?如果嵩山本来出产大鹰,见过的人必不少,我来这里也应该听得人说。并且这鹰的翮骨,强健异常,估计他两翅膀的力量,就没有一千斤,至少也有八百斤。这种神鹰,实不容易遇着,我若用飞剑伤了他,未免可惜,何不将他收服下来,好生调养得驯熟了,岂不是我一对好帮手?方绍德心里这般计算,只见那两鹰一面一递—声的叫着,一面在头顶上翻飞回绕,显出欲下不敢,欲去不舍的摸样。方绍德仰空笑道:“怕甚么?也知道不敢下来吗?你们这一对孽障,在深山大泽之中,修炼得有今日,也非容易。我和你们并无仇怨,不值得将你们伤害,你们若是能领会我的言语,明白我的好意,我不嫌你们是异类,愿意收你们做徒弟。”
话才说到这里,忽听得远远的一声长啸,其声幽扬清脆,山谷生风。方绍德一听这啸声,心里便猜度必是高人隐士所发。正待向四处张望,在头顶上回绕的两鹰,已各将双翅—展,流星般快的飞进山坳中一片树林里面去了。方绍德喜道:“原来这两只鹰是有主儿的。这人能驯伏这般两只神鹰,不待说本领母高强到绝顶的了,我不可失之交臂。”此时一轮红日,刚涌出地面,方绍德远望两鹰飞进去的那片树林,受初出的阳光照着,云笼雾罩,与初揭盖的一甑热饭相似,无论如何的眼力,在外面也着不出里面是怎样的情形。只是那一片树木,并不十分浓密,若不是被云雾笼罩,在树林中发声长啸的人,是何模样,及两鹰飞进去后,是何情景,以方绍德的眼力,必能一目了然。再看别处的树林上面,都清清朗朗,一点儿云雾没有,方绍德心想;这人昨夜必是在那片树林中歇宿,恐怕有山妖野魅前来侵扰,所以喷起一团雾来,隐藏他的身体。不过这人既经驯伏了这般两只神鹰,正是山行野宿的好伴侣。飞禽中眼力最厉害的就是鹰,和走兽中的狗一样,人眼所不能看见的鬼物,鹰狗都能看见,何用再喷起这一团雾干甚么?
方绍德心里如此思想,脚不停步的朝翠山坳走去。眼看那山坳,实不甚远,至多也不过一里来山路。但是朝着那方向不停步的走了好一会,看那山坳仍在跟前,树林上面的云雾,也还没有稍退,更腾腾的如冒热气。初出地面的日轮,在人的眼光看去,升腾的速度,似觉比在中天的时候,来得快些。方绍德听得啸声的时分,红日刚涌出地乎线,此时已离地平线有数尺高下,日光的色彩,也由深红色渐变深黄色了。心中猛然一动,即停步暗忖道:这事太蹊跷了,我脚下虽不算快,然以我的能耐,像这们不停步的走去,日行千里,却非难事。这一眼望得见的山坳,至多不到两里路,